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练武、练武、学兵法、学兵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都在辛苦压抑中度过,竟从不知道别的少年原来生活得那么富足而惬意。
那次回家后,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向父亲要求吃点心,可是,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父亲的理由是,人不能在口腹之欲上过多的要求,否则,就会陷入骄奢淫逸之中,忘记了奋斗的本来目标。他还一再告诫儿子,以后切切不要再提这些吃喝玩乐腐蚀人心的事情了。为做表率,当天晚上,全家的饭桌上,只有几大碗很粗粝的野菜和粗粮。
大费想到启王子的点心,这顿野菜哪里还吃得下去?
当天夜里,他离家出走。
结局是被父亲抓住,然后,重重责打了一顿。
皋陶亲自下手,打得儿子几乎半个月也无法起床。
大费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恨,从此而生。
尤其,对于这座简朴寒酸的小屋子,他几乎是抱着深切的痛恨之情,厌恶到了极点。
可是,少年却不敢表露出来,因为,这屋子,这简朴,已经是国师的标签,每一个到家里找他的人,都惊诧于他的简朴,从而钦服于他的清廉。皋陶也因此成为整个大夏的道德楷模。
同样,作为国师的儿子,也从小秉承了这个道德楷模的重任——所有大臣教育自己的子女时,总是说:“你看看人家大费,不讲吃不讲穿,却是少年英雄……”
“看看大费,人家那么简朴,本领却第一流,你呢?你什么时候能向大费学学?”
大费,也成了少年一代的道德楷模。
于是,他便不能违背这个道德形象。
于是,在大费的整个少年时代,都和点心无缘。
直到他离开家,上了战场。
离家千里,快意恩仇,每每取得了胜利,便是无数的珠宝珍馐,享受不尽,他开始了自己的双重面孔生涯:在外征战时锦衣玉食,奢华无比,常常是纵酒狂欢,极度地享受人生;但一回到阳城,回到家,便又是那个简朴的少年,滴酒不沾,粗布衣裳。
从简朴的少年到简朴的青年,再到简朴的将军,他成了皋陶国师有口皆碑的好儿子,全大夏第一流的好青年,每个人都说,他的美德完全继承自父亲,来源于良好的家教。
可是,天知道,他是多么厌恶这副道德楷模的枷锁——对,就是枷锁,牢牢地规范着他的一言一行。
所以,他甚至厌恶阳城,他恨不得一年365日,每一日都在外行军打仗。因为,每次回阳城之前,他必须匆匆将自己的华美衣服,奇珍异宝分发给下属,甚至是偷偷扔掉。
很多时候,他甚至想,打了胜仗就跑吧,永远不要回到阳城了,哪怕是跑到一些偏寒的地方,独立成一个小诸侯,也随心所欲,远远胜过在大夏的良好名声。
但是,他没有!
他再是反抗,可骨子里已经烙印了父亲的痕迹——因为,他渐渐地意识到,这一切简朴寒酸的背后,也许,会换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比如,父亲被立为下一任王者。
可是,他骨子里,还是不愿意踏足这寒酸简陋的老家半步。
一如他那一次王宫之行后对启王子的恨。
所有的恨意,因此而始。
凭什么他有的,我没有?
就因为他是大禹王的儿子?
小时候,是因为那几盘富足的点心,现在,是王位江山。
王位,比点心更加诱人何止百倍千倍?
可是,大禹王即将死去,王位必将落在父亲身上——自己,竟然终究是和王位擦肩而过。
以父亲的顽固不化,他明白,父亲绝不会打破千年传统,破坏禅让制。
他不知道该恨大禹王还是恨自己的父亲。
忽然觉得非常绝望,十几年戎马生涯,无数赫赫战功,仿佛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他站起来,走来走去。
不行,无论如何,父亲不能登上王位的宝座。
这天下无论谁做王,自己都还有机会,但是,父亲一旦登基,自己必将永无翻身之地。
老仆早已瞌睡不已,他一挥手,让老仆去睡下。
老仆却絮絮叨叨地:“罐子上还温着药,国师大人每天半夜都必须喝一碗……”
他甚是不耐烦,“我会给父亲喝,你快下去睡。”
这么冷的天,老仆巴不得赶紧去睡,听得这话,立即便下去了。
诺大堂屋,彻底空洞。果然,外面的厨房明明灭灭,灶台上温着一只药罐子,药汁在里面咕嘟咕嘟。
然后,火熄灭了,慢慢地,那咕嘟咕嘟的声音彻底消失。
良久,大费听得父亲的房间里响起咳嗽声。
最初,他不以为然,直到听到房间里传来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