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笑而幼稚的誓言。
尸骨未寒之日,周山的坟墓已经彻底空荡。
其实,誓言最是缥缈,永远做不得数。
蓝色的丝草戒指,腐烂在周山成为一个笑话。
云阳问“你不知道吗?你刚离开周山不久,百里大人就走了。难道这么几年的时间,他竟然从来没有去找过你?”
本以为早就忘记了,从回到金沙王城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要遗忘过去,彻底斩断过去的一切,可现在,不知怎地,云阳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有一种陌生,叫做故意不认识。
不认识的理由很多,可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
她不由得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头和脸。
头发已经长出一截,可脸还是皮包骨一般。
对面的菱花镜里,隐约一张变形的头脸,若隐若现,便如当日在有熊山林一条一条扯下自己头上脸上的青草蛇。
恐惧,比疼痛更甚。
有一些东西,远远比死亡更加可怕。
就算侥幸活下来了,就算侥幸逃脱了厄运和阴谋,可是,活下来的这个人,变成了她自己都不认识的凫风初蕾。
五脏六腑很平静,却痛彻心扉。
毁容,中毒,绝境,死亡。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曾经最爱的人把你害成这样更加悲惨的事情呢?
偏偏那害了你的人,还要迎娶另一个害了你的人。
两个敌人的联姻。
一段自己无法对抗的迫害。
她一直微笑,眼神明亮。
只因为她无法开口,一开口便会泄露所有的悲惨秘密。
可是,杜宇根本不知道。
他只看到少主笑容清晰,精神一天天好起来,于是,他也笑起来,语气虔诚地看着上天,无声地祈祷:苍天啊,老鱼凫王啊,杜家的列祖列宗啊,求你们保佑少主快快好起来吧。
她想,也许杜宇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希望自己活下去的人了。
婚礼,如期举行。
婚者,昏也。
黄昏的时候,凫风初蕾静静坐在王殿的寝宫里,任凭外面的喧嚣被关在门外。
婚宴很盛大,但她无法支撑自己的病体去应对,所以,全部都是杜宇在处理。
一会儿,门口传来脚步声,那是兴冲冲的杜宇,他一身红色的蜀锦新婚华服,整个人意气风发。
她有点诧异,竟不知杜宇原来这么好看。
尤其,杜宇有一种别的男子身上很少见的气派——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皆身板笔挺,器宇轩昂,绝对没有其他男人身上那种猥琐、懒惰,哪怕是偶尔流露出的颓废之意。
他干净得令人心动。
他这时候进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只是为着亲自送来最精美的点心和热饮,因为,他怕晚宴时间太长,少主饿了。于是,亲自挑选了一下,找了一些自认最最可口的东西送来。
可是,当他看着少主时,还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就连凫风初蕾也听见他那砰砰的心跳。
那是一个纯洁少年最初的心动和心跳。
许多年如一日。
以后,也用不改变。
他凝视她,很久很久。
她也凝视他,很久很久。
无论经历了什么事情,无论遭遇了什么不幸,你总要相信,这世界上,总还是有与众不同的真诚。
比如,此间的少年。
那是杜宇第一次见到少主这样的眼神。
脑子里,竟然嗡的一声。
这眼神。
这做梦也不敢想象的眼神。
他要欢笑,要跳起来,要大声宣泄自己的喜悦,可是,却激动得手足无措,一如得到了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回报。
一身蜀锦华服的少主,竟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成年的小公主更加美丽。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纯属一种直觉。
“少主,你真美!”
她笑起来。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便是现身说法。
因为情深义重,因为一心一意,所以,她成了他眼中绝美的一道风景。
可事实上,她很清楚,纵然华丽衣服,纵然淡淡梳妆,可是,容颜已经一去不复返——一般人的程度而已,何来的美貌?
可是,她很高兴听到人这么说。
尤其,这说法绝非出于虚伪或者逢迎。
她想,自己运气真的不错。
先是云阳,接着是杜宇。
这一刻,她彻彻底底忘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也祈望自己永生永世再也不要想起他,也不要再认识他了。
杜宇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语无伦次:“少主……少主……你饿了吗?你也吃点东西吧……”
她和颜悦色:“你放着吧。我现在不饿。”
他依言将点心放在一边。
“少主,酒宴已经快开始了,你好好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