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是你不一样。我的兄弟我的同袍那些骨子里流着与我一样血液的人成日介想的是怎么从重华身上多喝一口血,多当一日风光无限的霸王。顾帅,你不一样。”
“你的那些兄弟,你的那支军队,那是重华几百年来都不曾炼出的一把利剑。孤说了,不论你信不信,那是孤的珍宝。”
困在夜雨里无法逃离的飞蛾在烛火边疯狂蹈舞,最终终于扑向火光。忽地一声火舌上窜,发出刺鼻的焦臭……飞蛾终于殉了光明,跌落在了烛潭中央。
“孤这一生,非但想承父之道,更想削权贵,贬裙带,更想涉前人不敢涉之险——重华不习黑魔禁术之道,但必得掌握、必得知晓!知而不行不义,又有什么可耻的?试问若是重华先前就能对三大禁术广加普习,陆展星又何至于此!”
顾茫的身子陡地一颤。
“顾帅,一个陆卿就够了……孤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第三个陆卿为黑魔所害而无人有所觉察。”
他看着穹庐,此时天幕恰又闪过一道电光。
未几,轰隆雷鸣闷响擂起。
君上的眸子被雷霆之光点得极亮,他喃喃道:“重华的天,该变了……”
风云滚滚,黑夜里,深宫内院的烛火大都熄灭了,唯有矗立于王城之巅的黄金台还在呼啸的狂风中亮着微弱的光。它就像是一把泛着幽寒的剑,笔直地指向九霄高天,破开浓深重云。
“顾卿,孤需要一个人,他要足够忠诚,足够勇敢,他还要足够聪明。孤需要这样一个人打入燎国内部,为孤传递情报,成为灌入燎国和老士族腹内的毒药。”
顾茫不傻,顾茫已隐隐地明白了今日君王邀他黄金台上见的缘由。
果不其然,君上接下来便道:“顾卿。你可愿为重华之股肱,隐忍负重吗?”
顾茫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君上想要我诈降?”
极寂。
风雨哗哗浇落在屋瓦檐顶上的声响几乎要钻透耳膜。这个答案,顾茫在等,墨熄也在等,仿佛一柄玉弓的弓弦已拉张到了极致,只待最后一寸力道的施加。
君上阖了眼帘,而后说:“……是。”
犹如砰地一声弓弦绷断,残弦不住地发着抖,震颤着……
纵使身在玉简之中,不过是个旁观者,墨熄仍觉得这一晚的凄风楚雨都在瞬息间杀进了他的骨血里,他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颅又立刻凝成了玄冰,他像是被这一声肯定冻住了。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冷,真冷。
可又或许是他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着这一句平反,这一句叛国的真相,他等待了八年,悲伤了八年,痛苦了八年,也绝望了八年。
当他真的听到这句话,知道顾茫确实是有所隐衷,甚至是重华反插在燎国的棋子时,这些年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化作了酸楚和心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多讽刺。
只有真正走上这一座万人称羡的高台的人,才会知道什么叫做“重臣。”
所谓“重臣”,上不临天,下不临地,所有的阴谋诡计诡谲牺牲全都出君王之口入臣子之耳,从此灿烂真挚的笑容被从脸庞上鲜血淋淋地揭落,一张由不得你选的面皮被死死扣在你的脸上。
待血干了,疤褪了,你抬起头来,却再也不能从铜镜里瞧见自己的脸。
所谓“英雄”,或许为了一个梦想,或许为了一个目标,或许为了一个人一句约一片意,在某个暴雨滂沱的夜晚点了头。
从此便付出了一辈子,再也没有退路。
风吹得他的广袖哗哗作响,顾茫撩开鬓边碎发,说道:“君上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想要做出一番动天事业,让服不了孤的老士族看清楚您究竟是踩着血肉登上君位的废物,还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君王。是吗?”
“……”他这番话说的太过沉静了,仿佛再竭力压抑着什么情绪似的,君上因此没有立刻回答。
“君上想做明君,想改重华之根本,自然是一件好事,顾某也十分佩服。”
听他这样说,君上稍松了口气,正欲接话,却听得顾茫道:
“但是君上,我已经死去了七万次,心口的伤疤还未结痂,七万的英魂还未安葬。是,我愿意成为您的利刃,成为您灌入燎国腹内的毒药,成为替您搜罗黑魔情报的探子,成为你为安抚老士族送上的牺牲。”
“这些我都可以答应,我都愿意去做。只想求您看在这七万死人的份上,留我的兄弟一条生路。”
“……”
“我不是什么战神,我只是那十万奴籍修士里的一个。我愿意成为您钦定的叛徒背负一生的骂名,但我恳请您还他们一个该有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