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他发现之前,至少知道一部分的隐衷。”墨熄抬眼,黑沉沉的眸底像是无尽的长夜,他低声道,“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江夜雪迟疑良久,目光在墨熄英挺深邃的五官逡巡,落到他束发的发带上,最后又垂将下来。他低头抚摸着那些玉简,没有说话。
墨熄却从他的举动里捕捞到了一丝希望,追问道:“是有的,对吗?”
江夜雪闭了闭眼睛,抬起纤长的手指,将残片小心翼翼地拼合在其中一卷玉简的最边沿。
“……是。”
不及墨熄说话,江夜雪就又立刻道:“但是羲和君,那太冒险了。”
“怎么?是会因为修复未全而知晓错误的过往,还是会使得这些卷牍受到破坏再也没有完全修复的可能?”
江夜雪看着墨熄,他很少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过这样心焦又失控的神情,但此刻,墨熄那张因为连日煎熬而已经很憔悴的脸庞上承载着太多情绪,竟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
江夜雪道:“你会受不住的。”
“你知道,三大禁术之一的时空生死门,至今无人能够通彻复原,但是九州大陆其实有着无数通过生死门衍生而来的术法和宝器。它们大多只是承习了它最微末的一处细节,或者是一个雏形还原——就像你刚刚经历过的时空镜。”
墨熄眼神里的迷雾逐渐散开了,他望向搁在江夜雪小几上的卷轴。
“载史玉简也是?”
“是。”江夜雪道,“时空生死门是源起,时空镜是复刻,而这些……”他汝瓷般白皙的指节在几缘点了点,“这些载史玉简,道理也是一样的。它们无论威力大小,究其滥觞,都来自于伏羲留下的时空生死门之术。”
“关于这门禁术,所有传闻中都隐藏着一道神谕——若有开启生死门者,将注定不得善终。时空镜、载史玉简没有生死门那种真正逆转过去的能力,不至于能诅咒涉入者的性命,但是……”
他顿了顿,看向墨熄憔悴的面容。
“每一次强行进入,身体都会受到极大的损耗。……你在蝙蝠岛的时候,应当就已经体会到了。”
“……”
“羲和君,我与你相识也近半生,你血统纯粹,灵力惊人,是以过往无论再疲乏的攻坚,你都没有展露过任何弱处。但是从时空镜出来的时候,你的灵流也罢,身体状况也罢,都已经削到了极致。”江夜雪叹了口气,“你知道如果你再贸然进入未修复完全的载史玉简会怎么样吗?”
柔白的指尖一点一寸地滑过那冰冰凉、散发着象牙色微光的简牍。
“你可能会筋骨俱碎,也可能会灵核暴走。”
“我必须进去,我相信顾茫当年叛国是有隐衷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了一句话,而后屋内陷入了沉寂。
窗外修竹摇曳,沙沙作响。
墨熄无疑是听清了江夜雪的话,他垂下眼帘,然而道:“……江兄。兜兜转转这么一圈,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江夜雪宁静无声地望着墨熄,那双温柔的黑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墨熄。”
“……”
“你当年已经相信过他一次了。”
八年前的金銮殿上,青年将帅站在满朝文武之前,他出离得愤怒也出离得伤心,独自面对着环伺一团的虎狼。
当年墨熄颤抖的声音仿佛穿过了湍急的岁月,再次抵至两人耳边。
——
“谁叛国?顾茫怎么可能会叛国?!你们是疯了吧?他坐拥我朝大军的时候不叛,他四面楚歌生死一线的时候不叛,他所有的真心和热血都沤尽了沤烂了他最好的年华都献给脚下这片土地了你们现在指他成了个叛徒?!疯了吗?!!”
满朝文武色变:“羲和君……”
君上雷霆暴怒:“墨熄!谁给你的胆子!”
而墨熄则像是失去同伴的孤兽……不,远比那种失却更痛。像是雄鹰失去了羽翼,夸父刖去了双足,绘师渺去了双目。
赤子挖去了丹心。
那个天真的、正直的、悲伤的青年站在指责与私语间——
他是贵胄间叛群的异类,而以顾茫为首的那些奴籍修士也注定无法接纳他。
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杵在大殿里,守着他的兄弟、他的爱人、他的神祇留下的最后的墟场。
墨熄眼眶湿红,哽咽着,却还是无不坚定地说:“他不会叛的。”
“……”
“我愿拿性命替他起誓,为他担保。”
“他一定还会回来……”
其实这样的誓言,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说与君上听的,还是他给予自己最后的安慰。
江夜雪叹息着重复道:“你已经信过他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