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星道:“我了解他。他走哪一步都绝不可能走这一步……他……他……”
墨熄道:“是吗?难道你从未听说过你入狱这半年来,他有什么反常?”
陆展星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隐约透着些奇怪的惶然。
果然……
墨熄从这份惶然中看出了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
陆展星一定隐瞒了某些秘密。
在这绷到极致的沉默中,墨熄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陆展星,你入狱之后,是不是见过顾茫。”
陆展星犹如被一击冷箭刺中,猛地抬头!
随即血色褪白,又立刻将脸转开去。
半晌后,他道:“……羲和君这是在想什么?茫儿如今是戴罪之身,他怎么见我?我倒是渴望着和他再叙叙旧呢。不过……呵呵。”他自嘲地笑了笑,“梦里吧,还是做个梦来得更真实点。”
“……”墨熄没再说话,只是陆展星在他那个问题之后的接连反应他都已经看了个透彻,他眸底的颜色更深了。
他几乎可以确认,这半年之内,顾茫一定是见过陆展星的。
可是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显得愈发蹊跷。试问顾茫作为一个被罢黜的权臣,日日夜夜都被君上的暗卫盯梢,他怎么有机会突破这守备森森的天牢,前往陆展星的牢狱?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墨熄道,“陆展星,顾茫真的没有来这里找过你?”
“……没有。”
“你也真的没有丝毫冤屈?”
陆展星道:“没有。”
知道这就是不管怎么问,也再问不出什么像样的回答了。两人最终相谈不欢,谁也没能说服谁,谁也没有向谁让步。墨熄从阴冷的天牢囚室里走了出来。
身后是铁链门锁哗啦的声音,施过灵力的枷锁链子重新将羁押陆展星的牢房重重上锁。
墨熄离开前,侧过脸最后又看了一眼陆展星。
陆展星坐在那一豆油灯的昏沉光晕中,低着头,阖着目。
就在他彻底转身的瞬间,陆展星忽然又抬起头来:
“等一下!”
墨熄抿了抿薄唇,侧望着陆展星:“怎么?”
陆展星咬了咬牙,说道:“还有件事。”
“……”
“既然你来了,我也想问问你。”
“你说。”
陆展星犹豫一会儿,这个问题已经在他心里压了许久,都快沤烂了,他也知道若是此刻不开口,以后就再无机会。所以他咬了下牙,终于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和……”
见他神情,听他言语,墨熄心中已有所猜,此刻立在原处,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你对他……你对茫儿……你们究竟是不是……”想要表述的内容太过难以启齿,又是与自己的总角之伴有关,饶是陆展厚颜如此,也不禁有些磕巴了,“你们是不是……”
墨熄道:“是。”
陆展星像是被这句墨熄丢出的亲口承认打了一拳,方才任何的言词都没有此刻墨熄的这一声“是”来得更让他头脑发晕。
从戎那么多年,其实陆展星早就从一些细枝末节处看出了端倪。只是过去出于对顾茫的尊重,他并不好意思直接过问。可是他不问,不意味着他就是傻了瞎了。
他曾太多次注意到墨熄和顾茫对视时的眼神,一次两次,他还觉得是自己想得太过荒唐,可是次数多了,他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他们俩之间没什么。更别说他曾多少次见过墨熄等顾茫一起换岗巡查,而等两人回来之后,顾茫的眼尾总是有点红,嗓音也微微带着沙哑。
有一回,他甚至借着篝火,看到顾茫脖颈上有一点啮咬的红痕。
可猜测是猜测,当墨熄真的站在他面前,亲口承认这件事的时候,陆展星还是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他蓦地往后退了数步,坐在石床上,几乎是有些颓然地:“……茫儿他就是个疯子……他好端端地一个人,为什么非要和你搅和在一起……”
陆展星躬下身子,把脸埋进掌心里用力揉搓着,哑声道:“他不知道他自己是什么出身吗……为什么……偏偏要去争那最不可能的东西……疯子……真是个疯子……”
顿了顿,陆展星几乎是疲惫至极地:“飞蛾扑火有意思吗?他这一生所求的,怎么无论是事,还是人,都是这么地……这么地……”
喉结滚动,唇间落下两个字来。
“荒唐。”
晃动的光影中,墨熄睨着他,过了一会儿,墨熄说:“你别怨他。我与他的事,不是他争的我,是我飞蛾扑火,我纠缠的他。”
说罢,转身,黑袍滚滚拂动青阶,消失在了长长的甬道深处。
是夜,回到羲和府后,墨熄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眠。最后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披衣推门,星空透水,碎钻般铺满了整片深蓝色的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