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儿错愕地:“为什么?”
“我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我家里有个很凶……很凶很凶很凶的人。”顾茫用手比划了好几圈,似乎想用他贫乏至极的语言加上肢体动作证明那个人究竟有多凶,“很凶,我在他的领地里,不能不听他的话。不听他的话,他就喂我吃很辣的药。还要冲我吼。”
墨熄:“……”
小兰儿不禁露出怜悯的神色,她伸出小手,摸了摸顾茫的头:“大哥哥真可怜。”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蜻蜓小小一只,不贵的,他不会怪你。我送给你啦。你下次……呃,你下次还能来找我玩吗?”
顾茫诚恳道:“我喜欢跟你玩。不过,蜻蜓不能要。”
小丫头听到前半句很欣喜,但听了后半句,脸上又透出了些失望之色,小声道:“真的不贵啊……”
“要做事,才能换东西。这是羲和府的规矩。”顾茫说,“或者,你要嫖我,才能——”
话没说完,已经被墨熄拽起来了,墨熄狠狠盯着他,怒道:“你要七岁的小女孩儿嫖你?你还要脸吗?走了,跟我回去。”
姜拂黎在两人身后笼着衣袖,悠悠地说:“羲和君,可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重华的年终尾祭,指的是祭拜历朝历代牺牲的英烈之士。
在重华的东南边境,有一道深渊,渊底静水深流,潺潺一路通往西蜀国的白帝之城。人都说,这一条河会一直往前去,淌过九州大陆,一直绵延到地府的魂河深处。
这是死者之界与生者之世唯一的勾连。
重华是个极重哀荣的国度,戒规森严。每年除夕之前,君上必然要率群臣前往这条渊河祭拜,今年也不例外。
出行的前一天晚上,李微依制将墨熄的祭祀服找了出来,捧去叩响了墨熄书斋的门。
“进来。”
李微进了屋内,圆月紫竹窗边,墨熄正在执卷观书——无论瞧上几次,李微都会感慨,他家主上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墨熄无疑很是高大英气,他那从骨子里淬炼出来的锋芒极具侵略性,但撇去这些不说,单论五官的话,墨熄的容姿其实很细致清丽。他虽然已经三十了,但脱下禁军衣袍,穿着常服在灯下看书的样子却显得很是修雅年轻。
不过这也难怪,他是帝国战神,一直保持着最有效的淬锻,严以律己,那些醉生梦死的诱惑从来侵蚀不进他的眼帘,所以他终年精力沛然,头脑清明,挺拔如松柏。
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正处于巅峰状态,并且将把这种状态永远地持续下去。
李微不慕男子,但是瞧着他,仍时常会为他的美色而发呆。
墨熄把书往下翻了一页,又扫了两行,没等到李微开口,不由地转过脸来,蹙着剑眉问道:“怎么了?”
“哦哦,哦哦哦!”李微忙摇了摇头,回过神道,“主上,时辰不早了,明儿您寅时就该起啦,早些沐浴吧。”
墨熄看了一眼水漏,确实是不早了,于是掩卷起身,说道:“好。”顿了顿,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顾茫哪里去了?”
“主上不是要带他一起去尾祭大典吗?所以属下打发他去捯饬自己了,让他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些。”
墨熄点了点头,李微做事一向考虑细致,免去他操很多的心。
羲和府最深的一进院落里有一池热汤泉,那是墨熄平日里洗浴的地方。重华多热汤地泉,几乎每个贵族宅邸都会有一个这样的池子,听说望舒府的温泉池修得最是奢靡,眠榻、踩足石、芳疗台等等一应俱全,池边还凿了蝙蝠图腾,熔金浇灌,辉光夺目。
墨熄没那么多心思享受,他的温泉池是整个重华最天然的,山石岩泉,旁栽花树,挖出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也没再费心重修过。
而且羲和宅邸的温泉,和其他贵族的温泉有个最大的区别——佣人。
别家主上沐浴,婢女疗师,甚至琵琶弹词,一应俱全。墨熄却从来不允许别人随他一起进去服侍。
常年的戎马征战让他对于“人”有一种本能的提防,只要有人在他身边,他就无法彻底地放松下来,哪怕伺候了他多年的忠仆也一样。
汤池别苑水雾氤氲,青石小路上飘着落花,墨熄走到紫竹小亭里,这是他更衣的地方。亭子内的陈设极简,只一张翘头案几,一方石凳,置衣竹架,剩下的就是一面岳府所制的照身大铜镜,足有等人高。
墨熄抬手一件件地除了自己的衣衫,在案上叠好,然后拆了墨发放落,挽束起高高的马尾,朝温泉池走去。
水清夜静,月白花香,他潜入池水中,波纹潋滟,向四下荡开。汤泉池用灵流栽种供养着芙蓉,花色有的绯红若霞光,有的莹白似美玉,但竟都不及羲和君照水清容,更别提此刻蒸汽熏蒸,衬得他面目愈发清透。他慢慢地将筋骨放松,靠在烫热的温泉石边,微阖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