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嘱托与告诫啊……

还不抵她的小楼一半大的松屋里，朝然将自己今日的见闻讲给君唯听。

拥有一双琥珀色眼瞳的少女起先还将陶响球抛上抛下，笑眯眯地听着，听到最后，却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

朝然搓了搓自己被雪濡湿的袖口，低声道：“我想了一个下午没想明白，我究竟是怨她，还是真的恨她。”

女孩儿纤细的手指将陶响球拨得乱转。

君唯用前所未有严肃的语气道：“朝然，今日结果并非全是她的错。”

朝然愣愣问道：“为何？”

君唯道：“只她一个，可不会有你。”

朝然几乎立即道：“神君他怎会……”

“朝然，那位神女不曾对你好过，神君难道就善待你了吗？”君唯突然拔高了声音。

不等朝然反驳，她又接着道：“你分明是他亲女，却连一句‘父君’也不能喊，你被人讥笑的时候，他视而不见，甚至还当着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骂你！对比其他青龙，你看看你的住的什么屋，吃的什么东西，被派去做的什么事？为什么神君的苛待你可以忍，那位神女的无所作为却要被你怨怼？”

她看着朝然的眼睛，严厉道：“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朝然张了张口，最终沉默。许久，她才哑声道：“你原本可以不告诉我这些的。”

原本可以不把她遮眼捂耳的手拽下来，原本可以不让她看清被她刻意避开的真实。

君唯叹道：“这些话，我一早就想说了。你那样……真的很蠢，很可怜。”

自欺欺人。

君唯道：“就算不提神君，那些人也没有资格笑你。神君交给你的那些事，他们未必能做的更好。他们笑你时，你什么都不说就是默认你矮了他们一等，你知不知道？”

她训斥的话说到一半，被突然死死抱住她的朝然惊得忘了词。

朝然紧紧搂住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拼命压住哽咽：“别说了，君唯，求你别说了……”

她从没把青龙座当做自己的家乡，也清楚自己没什么是可以依仗的，所以才压抑沉默地待在这里。

因为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君唯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好回抱她，安抚地轻拍她的脊背。

君禾下职回家时，见到的便是坐在门槛上相互拥抱的两个女孩。他疑惑道：“怎么不进去坐？”

谁知朝然听见他这一声，竟突然放开君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擦肩而过时，君禾清晰地看见女孩子泪迹未干的脸。

得知始末后，君禾当即把君唯训了一遍。君唯虽然不耐烦被兄长训斥，却也只能老实听着。

逼她面对现实是为她好，却也会让她受伤。

那天之后的朝然，仿佛变了个人。

她无师自通地学会反抗学会回应讥讽与白眼。

君唯为之欣喜，可君禾却觉得这样的朝然，其实并不比从前的朝然好到哪儿去。被打被骂以后以牙还牙只是放纵本能，除了将受到的伤害原原本本还给对方，什么都改变不了。

她还是遍体鳞伤，还是没有归处。

她依然望梅止渴，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但君禾也很清楚，除了教会朝然反抗之外，君唯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也不知道朝然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想帮她也无能为力。

但若是君禾知道今后任其发展会发生什么事，兴许还来得及改变还未上演的悲剧。

朝然对那些并不能决定她未来的人回以攻击无伤大雅，孟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除非她过分了，他才会严厉惩治她。

这对朝然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纵容。

于是她的顾忌越来越少，戾气越来越重。

不够，还不够，远不够……她就像追逐海市蜃楼奔跑的人，就快要渴死了。

终于，她反抗到孟章神君头上。

龙域南方进了一只结界对其无用的异兽。孟章要朝然去把它杀了。

青龙一族最善设界，除此之外的术法都不算精妙。

这是要命的活。即便朝然有金荆棘之花护身。

那时距离她七千岁摘得金荆棘之花已过去近五千年，但她被金荆棘击中的伤还没完全痊愈。

君唯极力劝说朝然推掉这差事，朝然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去了。

那座城池驻守的龙神是孟章手下的得力战将之一，若实在不行，朝然与之合作也不是不行。

君唯知道自己改变不了朝然的决定，只好转而劝说她别逞强，有什么事还轮不着她一个万余岁的小辈顶上的。

这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再正常不过的叮嘱。

但那龙神却在与异兽相斗时陨落。朝然自己也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