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苏文之道:“……劳侍郎大人替我费心了,文之走到今日,于今日这般状况自不是全无准备。关于我们先前谋划之事……剩下的文书和书信,该烧的我都已经烧掉了,还有一些早在我察觉到可能有异状时就已托给邵兄保管,另有一部分藏在我书房书架后的一个小格子里,我的宅邸应当目前还不至于封掉,待你离开之后,可以尽快找机会去取……”
“都什么时候了,谁跟你说这个!”
秦澈眉头微蹙,听到苏文之所说的话,还未等她将话说完,便匆匆打断了她。同时,秦澈用力抿唇,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他们二人都是为人正派的清廉官员,即便说是谋划之事,也不过是些为国家百姓谋利的计划,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苏文之在身份暴露以前,大概早已察觉到些征兆,故而早早就有谋划,明里暗里对他说过几次若是出事后会有的安排,因此此时即便他不说,秦澈也晓得该如何行事。然而情况到了现在这般,苏文之人已身在铁窗之中,她一开口却仍是不说自己,而是条理清晰地将她原先落在的工作一件一件交代清楚,不像是嘱托,倒像是……交代后事。
秦澈愈发用力地抿了抿唇,力道几乎已可定义为咬。他沉了沉声,方才开口道:“我说的是,关于天子之事……”
文之:“……”
秦澈握着铁栏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神情却尽量不漏痕迹,只道:“文之,我知你心高气傲、胸怀天下,定是不愿收起锋芒,从此居于深宫中,才情只与一人说。但天子之意,只要你肯言一个‘好’字,他便会力扛百官、全力保你下来。今时今日你心中许是不愿,但如此,却可以留下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秦澈的拳头扣得更紧了些,握着铁栏的部分,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他说得缓慢,似是有些艰难,停顿了一会儿,方才道:“况且,天子他……也未必不是真心。”
“……!”
秦澈说到这里时,长停了一段时间,灵舟仙子未言,白秋倒是吓了一跳。
她虽是看了文之仙子的命书,但命书上的内容终究简单,但凡能只写三个字,上面就不会出现五个,而且因是文之仙子的劫数,上面记录的只有文之仙子的客观遭遇,连文之本人的心境情绪都少有涉及,自是看不出天子是不是真心的,因此白秋原本没有往深处想,想当然地按照命书上的记录,觉得这位凡间帝王应当是垂涎文之仙子的相貌……
只是这位秦澈秦侍郎,看上去也不是为了劝诫文之仙子就会胡言的人,说的话应当是真的,如此,倒是令白秋吃惊不小。
然而不等白秋细想,秦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道:“我同圣上认识的时间长,看得出他的性情态度……自你为官之后,圣上一直珍惜你的才华,待你总与旁人不同。他喜与你谈天说地,平日无聊之时,也总是寻着由头找你弈棋……文之,后宫虽说不能干预前朝政事,但天子终究倾慕你的才华,你目前暂敛锋芒,等到日后……这世间要扬名、要立身于天下的方法,素来也不一定只有一种。”
秦澈说得缓慢而艰难,文之却是良久不言,过了许久,她才笑笑,回答道:“我明白。”
她说:“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亦是晓得的……你不必这般苦心劝我,我心中早有决断。天子那里,又何必谈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原先向来是男子之身,他待我亦是如此,若要说如今换了女子身才不过几日,就彻头彻尾转了情绪,未免太快了些。”
秦澈皱眉,道:“可是……”
文之仙子笑了笑,道:“若是唤作你在如今的位置,想来决定定是与我相同……说起来,你如今这般劝我,倒是有些不像你了。”
“……!”
秦澈原本还要再说,但听她讲了这么一句,居然哑然,竟是一时接不上话。
苏文之有礼地在狱中向他端正地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侍郎大人关心,这些好意,文之都心领了。这两年以来,多谢秦大人照顾……只可惜日后无法再与大人共事,如今便在这里,同大人拜别了……”
说着,苏文之俯下身去,深深一礼,神情满是认真之色。
她良久不曾起身,因此秦澈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只是在牢狱外望着他,嘴唇几乎已咬出印子,拳头不知不觉攥得死紧,贴在监牢门上,他不由得在铁栏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秦澈此时心绪百味交杂,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绪。
他当初见到苏文之时,自是惊艳不已,尤其相处之后,更是能够感觉到她为人谦和却大气、满腹经纶却不傲慢,绝不是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