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带着夜光般微渺,夜空般深沉,夜星般落寞,夜色般倦倦的神色。
他提灯的手很稳,明明站在光的旁边,人却游离于灯光之外,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如夜般神秘,如水般寒凉。
在晨暮晚的视线了,这个人仿佛是一团虚影,朦朦胧胧的,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站在夜色中,分不清他是夜,还是夜是他!
枫雪色静静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松开手臂,放开了晨暮晚。
长时间保持不动,晨暮晚腿已发麻,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枫雪色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等她站稳后,才将头转向那个人的方向。
“雪色公子?”那人声音非常低沉,微微有点暗哑,还带着轻轻的尾音。
“阁下是?”枫雪色确信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夜。你可以叫我夜。”
枫雪色淡淡地问道:“燕深寒,可是你伤的?”
“是。”
“西野炎的伤是你刺的?”
“是。”
“秦二宋三二人,也是你杀的?”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这两条命,也不妨算在我头上。”
“一个多月前,玄月水屿的宴客水榭,我们见过?”
那个层层守卫之中,诸多高手监视之下偷窥酒席,被揭穿后和西野炎打了一架,然后潇洒退走的谜样黑衣人。
“正是。”夜一点没有否认的意思。
感受到枫雪色岳峙渊渟的冷静,晨暮晚也渐渐镇定下来,她忽道:“你为什么戴着面具?莫非,怕我们认出来么?”这话,其实更多是提醒枫雪色的。
夜微微一叹:“如果你见了我的脸,我就非杀你不可了。”
晨暮晚道:“即使你戴了面具,下次见了,我仍然可以认出你来。”
“哦?”
“我自幼学医。”
“我知道。”
“医生看人,不是看长相的。”
“我也听说过,医生眼中的人,其实就只是一片片皮肤,一块块肌肉,一条条血脉,一个个脏器。”
“那么,你可知道,易容术再高明,纵使高茂到可以改变气质,容貌,声音,气味,眼睛的颜色,甚至可以控制身形的高矮,却无法改变他的血脉,心跳等方面的特点。”晨暮晚淡淡地道,“算来我们已经见过两次,所以,下次我一定流玥认出你来!”
夜顿了一顿声音里带了笑意:“我一向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尤其是女人。”
晨暮晚微微一笑:“为什么?”
“太聪明的人,都不容易长寿。”那人叹了口气,“所以,似乎也留你不得了。”
枫雪色轻轻地将晨暮晚拉到身后,淡笑道:“那要先问过我才行!”
夜的面容虽然遮掩在面具之下,但却让人感觉他一直在笑着,声音平淡如水:“二位倒是情深意重!”
手腕一抖,掌中的灯笼缓缓地飞了出去,平平稳稳地挂在一株堤柳上,随着柳枝微微起伏。
提灯的短杆留在他的掌中,形如笛,长二尺,色黝黑,似铁非铁,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在晦暗的灯光下,光芒流转,笛身宛如满天的夜星。
晨暮晚失声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穿云锁月笛?”
夜缓缓地道:“正是。”
枫雪色面色从容:“据说穿云锁月笛乃当年大罗金仙韩真人羽化前所执,真人羽化后此笛便不知所终,却原来落在阁下手中!可惜枫某双目不便,不能一见。”
夜道:“这支笛子,可当得枫公子的‘雪色’?”他指的是一直悬挂在枫雪色腰间的那柄长剑,从凝暖亭骤然遇敌到现在,这柄剑一直没有出鞘过。
枫雪色垂头“看看”掌中的竹伞,缓缓地道:“当得!”
将竹伞撑开,遮在晨暮晚的头上:“等我!”
非常平和的语调,却令晨暮晚心里一震:“等我?”
是的。他说,等我!
夜雨纷纷,她罗衫尽湿,头发上还滴着水,病弱的身体早已不堪寒凉,然而那短短的两个字,仿佛为她孱弱的身体补入了最神奇的生命之液。
可是,她还来不及对他说“我等你”,他的身形便已没入黑暗之中。
晨暮晚撑着伞,痴痴地站在湖畔长堤上,站在雨夜孤灯下,潮水一波一波拍案,她的身体虽然畏怯于夜的寒冷,一颗心却比什么都热。
黑夜漫漫,杀机暗伏,他还会回来吗?
不管他回不回来,她都要等。
因为,他说,等我……
细细的雨线被湖风吹散,仿佛盈盈薄雾。长长的堤,淹没在漆黑的夜里。
枫雪色神定气闲地踏在一块青石之上,长发浮动,衣袂飞扬,足边一丛丛开得很盛的萱草,在雾夜里吐着冷冽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