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寻常(40)
裕历一百六十四年,裕文帝封长子方故燃为平阳王,封地平阳,远调离京,一月一早朝。
一场雨后,皇城已迎来仲春。
凉风自倚,远山着色,余下清慡气息浅浅,吹来城内又一年好兆头。
近日朝内事务繁忙,从前潜伏已久的问题在一场春雨后如笋般冒出了头来,那锄笋的斧子皇帝拿不动了,自是全权交与了太子去办。
此时常尽与木辽人在八秀坊莫名扯上了关系,常老将军直接让廷尉正的人押去反省,卫惊鸿也在家被关着。
方杏儿在宫内待了好些天,也不见方故炀来接她,拖了人口信才得了此事风声,披了身斗篷要出宫,被早早守候在院门口的太子手下侍卫给请了回去。
那四个木辽人,服毒自尽了两个,审也没审出个所以然来,只强烈要求着要见常尽,全被廷尉正挡了回去。
木辽皇宫那边已接到消息,连续几日骚扰大裕边境,这边朝野上下已然是一副备战的紧张状态。
经西云几战,大裕急需韬光养晦,不得穷兵黩武。
常老将军说,若是要挥剑北上,也得等入了秋来。
一帮老臣商议来商议去,皇帝钦点了派一千精骑前往边境,其中领头的就是龙朔。
这么一来,方故炀身边的重要得力干将又少一位,全凭他一人与朝中众臣周旋。
方故炀在巡捕营待了一天,走时他那匹胡马见他来,仰头哼哼几声,鬃毛上沾遍了露。
带一身疲惫回了府上,还没进院里,方故炀就觉着今日出奇地安静。
桌上点了青瓷油灯,兰膏明烛,散着股令人安神的香来。
今日老管家不在,不再给他监视一般的感受,太子觉着好受多了。
他取了脖上系带,修长的手指翻飞一阵,扎成结套在了椅背上,手掌摁住金丝软枕,坐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太子。」
见太子坐下了,这时才有侍女敢上前来。
她低了眉眼,心想太子方才一身煞气进院,眉头紧锁,似憋不出一口气来,步履迈得大,靴子蹬上门槛发出闷响,蟹壳青轻裘的摆都在身后翻飞成弧线,好生吓人。
「太子?」
等了会儿,太子不言,她只好再怯怯地唤一声。
太子见她托着盘,上置了一莲花亮银盅,眉间沟壑深了几分。
他看得出这是宫里的物件,也不想多问,只从喉间应了一声。
「嗯?」
应是应了,却不想听她多言这蛊是怎么回事,太子逃也似地起了身,转身便想朝回廊走去。
那侍女胆大,向前一步拦了他,抬头眸底是盈盈水光,偏过头看了远处站着的宫内侍卫,紧紧咬住下唇,声小得跟猫儿似的:「这,这是皇上赐给殿下的……殿下且饮了罢?」
方故炀自是跟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暗处的人,心中一下焦躁起来,再加上白天的琐事,已恼得他一身戾气没处发泄,抬手接过那银蛊,闻了闻那液体。
他指fèng夹住的银针刺了半截入蛊,确定完无大碍,只是烈一些的香醪后,太子仰头饮尽。
酒劲冲上头,方故炀稳了稳身形,看了一眼身边想来扶他的侍女,伸臂一挥,靠着厅内的柱子站了会儿,嗓子哑哑的,沉吟一声:「都退下吧。」
那宫中的侍卫瞬间没了身影。
他抬眼看今日府内点得昏暗的灯火,早早遣散的其它侍从,那兰花燃出的香灯,这个面生的女人,她的一身广绫长尾鸾袍。
这一切凑在一起,便在心中得出了结论。
太子此时只是醉意上了头,心中暗自庆幸无燥热之感。
他眯起眼来,忽觉得这女人眼熟,开口问她:「姑娘是哪处府上千金?」
那女孩身形一颤,早知太子没认出她来,但被问到还是红了一双鹿似的眼。
悄悄在裙摆下跺了脚,轻声嘟嚷道:「妾身……妾身展如眉,博雅堂见过殿下的。」
太子盯了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展如眉?
户部尚书的女儿?
握紧户部能握住不少实权,田赋厘金,有利无弊,父皇这算盘打得真是不错。
他记得和这女孩子在博雅堂里做过同窗好几年,对方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从前什么样,自己都没太多印象。
强压下上头的微醺之气,他快站不住脚了,取下椅上那身轻裘,给展如眉披了到肩上。
他轻声说:「我差人送你回展府。」
展如眉一愣,眼更红了,从袖口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扣住太子的手腕,开口道:「妾身仰慕殿下已久,今日之举也是家父与皇上定下,翻年一过,殿下年及十八,这……」
「我不会娶你,更不会碰你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