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寻常(35)
从朝臣的角度看去,髹金雕龙椅上人静靠着椅背,四条金光灿灿的龙蟠上圆柱扶手,恣意的龙爪弓起,与搭在上面的皇帝枯瘦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帝嗓音低哑,似磨破了边角,带着砂纸磨过的粗砺:「讲。」
「昨日,金台上大皇子邀约太子殿下饮酒,以作凯旋庆功,却不料被太子殿下砍伤数人。」
卫清连此话一出,朝廷众臣震动不小,面面相觑又窃窃私语。
站在方故炀身后的卫惊鸿又气又愤,他哪能忍亲人对方故炀一番訾毁,惹得他一张脸在身边人注视下涨得通红,张张嘴,又将话头尽数咽入喉间。
他只得盯着他的父亲,又看向身前一脸铁青的方故炀。
现下气氛乖剌,太子负手而立,右手在身后朝卫惊鸿比划了一番,示意他切莫冲动。
皇上倒是做得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视线扫过台下众人,病中任有威仪。
他最终将视线放在了方故炀身上,口中像含雪般,语调甚寒:「太子,卫相所言当真?」
听得自己被点到,方故炀提起衣摆向前一步。
嗓压得有些低,似是从牙fèng里挤出来:「回父皇,大皇兄昨日邀我饮酒庆功是不假。只是这庆功的方式,不免有些让儿臣匪夷所思。」
太子刚说完,卫清连躬身作揖大胆抢道:「皇上,大皇子之举乃历代皇家皇位争夺之常事。春寒料峭,内惩院设施陈旧,大皇子年少气盛,我朝皇子人丁单薄,还恳请皇上重新审视大皇子一次,改过自新。」
卫相言毕,朝中一干抱着「立嫡不立贤」祖制想法的朝臣也跟着下跪,不发一言。
方故炀顿觉这朝堂之上,脚下长毯似长出针芒万刺。
他算是听出来了,那句人丁单薄,又何尝不是父皇在处处警告自己?
卫相一向做事进退有度,寡言少语,从不阻挠卫惊鸿与自己交之甚密,今日若不是得了父皇的指示,胆敢如此?
如今皇帝灯尽油枯之势与日俱增,朝中臣子大多支持方故炀登基。
而今天这一出,已被方故炀摸得清清楚楚,他明白这场戏做给谁看。
龙椅上的人拖着病体,勉强坐起身来,身后近侍连忙为其顺背。
一对虎目浑浊,暴出精光,似是怒极。
皇帝一掌拍到扶手上,指端紧贴龙头,冷笑道:「岂有此理。」
他见卫清连仍恭敬地站着,另外几位臣子站于卫清连身侧,对此事态度已然是老顽固。
「当今大裕太子乃朕亲立,是储君!命受威胁,你们还在为作乱者求情,鹤短凫长,这让朕如何放心,待朕百年,尔等愿为太子效忠?」
静默些许,堂上无人敢言。
龙颜大怒,众臣匍匐,唯太子挺直身板,神闲气定。
「退朝罢。」
皇帝起身挥袖,由近侍搀扶着,蹒跚而行,朝幕墙之后走去,又忽然停了脚步,「太子,来朕寝宫。」
「儿臣遵命。」
「恭送皇上——」
方故炀紧抿薄唇,整理衣着。
常尽拍了拍方故炀的肩膀,说:「我和惊鸿在宫门等你。」
还在气头上的卫惊鸿回过神来,点点头,急忙道:「故炀,快去快回。皇上近日,是越来越古怪。」
「惊鸿,卫相斗重山齐,今日之事估计是父皇所为,切莫怪罪他。」
方故炀拍了拍常尽的肩头,道:「行了,你们俩去门口候着,我去去就回。」
难得的调笑语气明显,常尽和卫惊鸿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一路由人带到到了皇帝寝宫,门口太监正要宣,方故炀难得逾矩,伸手一挡,眼神凌厉:「不必。」
那小太监便退到了一旁。
寝宫内燃着上好的熏香,盛在前几日新进的冻青釉盏里。
窗梢蒙了几层,只开了些许边角透气。
龙c黄之上,c黄畔绢纱全部重新换了,一旁近侍半跪着,手中药碗高高举起来,药溢满洒了些在地上。
「见过太子殿下。」
方故炀乖顺地坐到c黄畔,接过药碗来,看着身子快低到地里去的近侍,轻声吩咐道:「下去吧。」
「是。」
「你皇兄,朕已派人送回他府上。」
皇帝倒是开门见山,说着说着闭上双目,又缓缓睁开,「他性子未免,太鲁莽了些。」
见他不语,只顾着用瓷勺搅动药汤,皇帝皱眉,问他:「若是你是父皇,何解?」
「皇兄年及弱冠,仍为皇子,若是我,便给予他一块封地。」
「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我大裕皇室子孙不兴,朕的儿女也仅你,故燃,杏儿三人。他虽为长子,却未被封太子,自然对你有敌意。而你与他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有勇无谋,驽骀武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