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寻常(100)
常尽与扶笑作为新皇登基后被赐婚的第一对世家臣子,乃天大的殊荣,双方府上也,忙得不可开交,各项事宜,面面俱到。
他们两人的礼成在帝后之前,选在了惊蛰。
那日,春雷隐隐,绿满江岸,卷起万千绫罗衫袖的春风都纷纷止了步子,迆逦山川,静待这举国瞩目的天赐良缘。
方故炀与常初同站在一起,两人貌合神离,均低头不语,偶有礼数需皇帝亲自过手,方故炀便轻扣住常初的手腕,将她带到身边,用那挑杆为常尽扶笑点燃一笼烛火。
常尽一身大红喜服,胸前挂着红花百叠,神采奕奕,身边扶笑虽盖着那大红盖头,但依旧大方端庄,头上凤冠璀璨,指端朱红明艳非常,好是一副世家千金的风范。
引来卫惊鸿和方故炀的窃视流眄,暗道当年博雅堂里拿着银针扎布偶试人穴位的小女孩儿,终嫁作了他人之妇。
还好那个人是常尽,倾慕她多年,值得扶笑托付一生的常尽。
扶笑跟着常尽面朝帝后,轻轻跪下,遥遥一拜之时,常初忽然转过头去,将脸藏在方故炀身后,小声呜咽起来。
方故炀当然知道她在哭什么,只是抬起了手,以袖袍为她遮面,另一只手轻抚常初的背,感受她的微微颤抖。
封常初为后的一纸诏书下达之前,方故炀唤了常初来宫内御书房,两人泡了茶,谈起儿时,谈起淮宵,互相都心平气和,娓娓道来。
当时殿内的烛火燃了一半,映着常初的侧脸打在窗纸上明明晃晃,方故炀忽然想起淮宵,像是透过那紧闭的殿门,见到了北国的飞雪。
面带微笑,常初指尖轻捻衣袖,低垂着睫蝶,轻声道:「故炀,你不必觉得委屈我。」
方故炀抬头看她,眼神越发深邃,其中之意,两人皆为心知肚明,都不忍挑明细说。
宫内重殿飞翘,硃红粉墙,低檐送雨,敲打上片片琉璃瓦。
殿内燃着薰香,帘屏扇掩,常初已由宫女扶着缓步离去,发髻之上的金步摇轻晃,模糊了方故炀的眼。
如今眼前这江山风月,情长年寿,皆是遗憾。
十年疼爱,都随着满眼春风过境,往不知何处吹了去。
……
大裕新帝与新后大喜之日,天下皆知,连带着各国都派使者前来庆贺,有些小国的帝后亲临皇城,为大裕所贺。
其中北国皇室,却独独只派遣了使臣来往。
北国的使臣,是卫惊鸿带着一行人马去接的,他骑在马上,围着那一队车马转了有半个时辰,完全未想好如何向方故炀开口。
淮宵没有来,但带了贺礼。
卫惊鸿吩咐着全队上下小心翼翼,将那一大箱贺礼抬入了皇帝寝宫之中,当时方故炀正在批阅奏折,面前放了一壶谷雨茶。
方故炀眸色一沉,端起眼前那盏谷雨茶,将那杯沿盖碗轻碰,低声道:「惊鸿,笑笑给我送的这春梢,真当是稍叶肥硕,唇齿留香。」
卫惊鸿脸色变了,提醒道:「陛下……」
他只听到皇帝将那沿边瓷盏的触碰声弄得极响,言语之间却是遮掩不住的颤抖。
「退下吧。」
那谷雨茶叶泡于水中,像极了展开旌旗的枪,吸引了方故炀的全部目光。
他怔怔盯着碗里的茶叶,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沉甸甸的贺礼。
等到入了夜里,宫人尽数退下了,方故炀才缓缓从龙榻之上起身,走到那贺礼前,挑开了盒盖。
内里放了一件狐裘,也是系着檀色流苏,赤金盘扣,袖口蝠纹……
十分眼熟,却明显是新的。
方故炀心中一痛,这完全是比对着幼时他送给淮宵的那一件做的。
狐裘之下压了一张字画,那纸张已被摩挲得柔软,展开到桌案之上铺开,只见得四个字。
那字迹看了多年,只一眼,方故炀心中便已得出结论。
矫若惊龙,力透纸背,上书:「祝君圆满」。
第二日晨起,方故炀将这一纸字迹交予卫惊鸿,托他去寻来上好的木料,将这四个字裱起来,后者一愣,未看懂这其中奥妙,但当他知晓了那四字之后,神情复杂。
淮宵在他之前帮助之下,连夜离开大裕皇城之时,收到的那一张「未曾圆满」的,说是来自方故炀之手的四个字,并非方故炀亲手所写。
方故炀不知这事,淮宵性子内敛,也未曾问起。
谷雨时节的帝后大婚,按照习俗,共食了香椿,赏花祭江,宫中往常府送黄金万斤,纳彩束帛。
常初一身披霞凤冠,着了大礼象服,长裙描花曳地,被常尽、卫惊鸿护送着,一路从宫门外渐次送入,步辇繁轿,行至了皇后寝宫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