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他明明在费尔曼博物馆的长廊里等待回忆出现,没想到下一秒,费尔曼酒店里的客人尽数消失,全换做了个个身穿西装或长袍的宾客,也有裹旗袍皮草的,皆言笑晏晏——时空仿佛被置换了。
但这些,现在在他眼中都不再重要。只是低头整理衣摆的瞬间,他在走廊尽头看见一个人,是成景廷。
“伯爵大人,这一对奶杯好得很,可是您老家产出的骨瓷所成。这是纯乳白色,质地上佳,夜里放灯下能隐隐见光——嗳,您眼光可是好,前些天才从港口运来,要是别人找我买,我还舍不得!”一位商人手中正托着对骨瓷奶杯,在大堂内朝成景廷讨赏。
成景廷一身西装,外形与现代刃唯所见无大差异。
“他可会喜欢。”成景廷意有所指,商人没闹明白却还连连点头,以为是哪处大家闺秀,说“她”定会喜欢。
成景廷说:“有劳。”
接着,他接过商人手中的骨瓷奶杯在端详一阵,点头,将奶杯交与随从。
这是他托人从港口专门寻来的好物,打算送刃唯的。想起那人,成景廷面若冰霜的脸孔松动出情绪,环视一圈大堂内无异状,沉声说了句“退下”。
一九一几年的成景廷,是这座城市经济命脉的掌握者之一。
他所在的家族,在工业化早期积累完家族财富,继而活跃在各国政坛与经济的顶层,只有他,只身飘扬过海,深入腹地,在这座城市建立了最开始发家的洋行。
而后,他通过押放的方式吃没押产,将重心转移到重资产经营,开始兴建酒店与大厦。首先被他看中的便是费尔曼所在的地皮,面湖傍山,又身处市内繁华区域。费尔曼酒店建成之后,成景廷名声大噪,从此,费尔曼酒店也成了当时城市地标建筑之一。
成景廷手下房租收益巨大,资产也迎来了新的膨胀期,他所修成的建筑物在城内达二十多座,在解放后却只留下了一座费尔曼酒店。
他热衷于赛马,将与大堂相连的酒吧命名为“双驹馆”;他自建一座公馆,却不姓成,反而叫“唯公馆”。这样的举动,终于在一年后换来刃家嫡子的意外经过。
公馆前,刃唯正欲下马摘花,忽然盯着整座大欧式建筑发呆——半晌,他才对着在门口抽烟的成景廷笑出来。
喂……真有缘啊?
你的公馆,是我的名。
你的花也很漂亮,我可以带一朵回去给我家妹吗?
刃唯说。
成景廷点头,亲自为他摘了一朵。
而后,双双坠入爱河。
成景廷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被神秘力量抹去了他在人们脑海中的记忆。史书没有,资料没有,影像独有一幅画,记录也只是寥寥一句“英籍伯爵”。
第二世的成景廷仍然保留第一世的记忆,半生都围绕着转世的刃唯在转,后者也在相遇后将一腔情爱全给了他。
两人爱得热切,幼稚又熟悉,又是一场“一见如故”。
他们一同住在费尔曼塔楼,唯公馆用来闲时住宿。正如后世记载的那样,费尔曼酒店里,出了批量的客人用具,伯爵本人的物品大多是成双成对,鲜少有独个儿的,因为他身边还有一个刃唯。
模糊间,刃唯看见自己被迫穿着一身旗袍,跨坐在成景廷身上,后者握住自己一截儿腰。画面中的刃唯推搡他一把,想脱旗袍又被钳制得脱不下,怒道:“你对我就是见色起意!”
“你难道不是?摘花?分明就是利用名字之便和我搭讪,”成景廷前两世都不要脸到极致,低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中就你和你弟弟两个儿子,何来千金?你根本没有妹妹。”
“我有……远房表,表妹,”刃唯被说中红心,脸烧起来:“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
“错了。”
成景廷挑眉,不同意他的说法,“你不是君子,我也不作柳下惠。”
画面中刃唯的大红脸,看得刃唯自己在门框旁暗自捶胸顿足——还好,自己爱脸红的毛病是“遗传”,不怪谁。
有了上一世的教训,成景廷发誓再不碰战争与刀枪,经商半生,却不得不因为民族问题再次卷入政治漩涡。
刃唯虽然是当时蓉城名门之后,却因为热爱京戏被扫地出门,再与成景廷厮混、插手情报,最终被各方人手盯上。
死前,他明明知道是替成景廷去挡这么一枪,但他还是去了。与第一世无异,刃唯挡了第二次本该属于成景廷的劫难。
回忆是蝴蝶,一闻到春天的味道,就纷至沓来了。
大堂里,一个个身穿旧时服饰的人从身边走过,刃唯站在大堂中间的小雕塑喷泉边,看成景廷如山的背脊,看成景廷一步步地走上铺满华贵长毯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