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温柔而沉静,柳至秦端了个矮脚凳坐在阳台上,将上午买的石斛移栽到花盆里。
他背对月色,眼里几乎没有光,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筋骨利落的小臂。
半小时后,他给三窝石斛全部移好了盆,打扫干净地上的泥土,将石斛们放在月光下。
在民间,石斛有一个别名,叫做“不死草”。
他从不迷信,知道兄长不可能再活过来。种几株石斛,不过是留个单薄的念想。
“哥。”他目光像冰海,没有温度,却波澜不息。
那些人沉寂多年,如今终于在洛城露出了蛛丝马迹。
他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寻,居然在无数黑影中看清了一张脸。
是花崇。
他不愿意相信花崇与兄长的死有关。
数年前,他脸上涂着厚重的迷彩,第一次见到花崇。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温柔又闪耀,只一眼,就落进了他心底,经年生辉。
蛛丝马迹陡然间成了天罗地网,他轻捏着石斛的叶片,指尖随着心跳而颤动。
花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最近全副心思都扑在案子上,无暇他顾,今日偶然遇见连烽,忽又想起在西北漫长而短暂的两年,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还有那件没有头绪,却不得不追查的事。
柳至秦问——你为什么要从特警支队调来刑侦支队?
过去的5年里,很多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从未将真正的答案告诉任何人。
在西北的最后一次行动端了一个涉恐组织的武装据点,看似成功,其中却不乏蹊跷。
最重要的是,他的队友牺牲得莫名其妙。
从西北回到洛城之后,他利用自己的关系网,暗地里查过多次,却都一无所获。而特警支队在资源上有很多局限,不如刑侦支队。
权衡之下,他做了个破釜沉舟的决定,离开特警支队,加入刑侦支队。
这些年,他始终没有放弃追查,一来性格使然,二来死去的是他过命的兄弟。但一个人力量有限,周围又没有可以依赖的人,追查进行得很不顺利,时至今日,他只知当年的队伍里,确有内鬼,而那个状似被消灭的组织,实际上依然存在。
这个内鬼是谁,无从知晓。
为了此事,他始终与市局的同事保持着一定距离,就算是与陈争、曲值,也并未交心。
但柳至秦的出现,好似将他构筑的那堵透明的墙撞出了一丝裂纹。他竟然与柳至秦一同回家,请柳至秦到自家来吃早饭,和柳至秦一起去花鸟鱼宠市场,最后还散了个步。
不知什么原因,与柳至秦在一起时似乎很轻松,好像扛了许久的包袱也暂时放下了。
这个突然到来的男人身上,有种亲切的、似曾相识的味道。
但他确定,过去并不认识柳至秦。
而柳至秦也亲口说过,第一次见面是在侨西路的洲盛购物中心。
那么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花崇闭上眼,忽又睁开,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脑中突然一闪。
石斛?
“这什么玩意儿?有没有毒啊!”
“怎么会有毒?这是石斛,泡水喝了明目。我们当狙击手的,眼睛不好使怎么行。”
“我操,你悠着点儿,别把自己给毒死了。”
众人哄笑,笑声渐远,像褪去的海潮。
花崇轻轻拍着额头,道是自己想得太多。
转眼到了5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破了孟小琴的案子后,重案组着实闲了一阵,曲值还抽空休了年假。
花崇申请的新窗帘到了,深蓝色,厚实,手感不错,看起来遮光效果也不错。
挂窗帘这种事自然不能劳烦组长,张贸自告奋勇,搭了个板凳就往上面爬,结果单是摘下旧窗帘就耗了一番功夫,还因为没拿稳,被满是灰尘的窗帘蒙成了人形口袋。
花崇在一旁笑,“一看你就是在家从来不做家务的小孩儿,换个窗帘都换不好。”
柳至秦把“人形口袋”从板凳上扶下来,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灰。
张贸扯下旧窗帘,灰头土脸,接连“呸”了好几下,“我靠,这窗帘有毒吧,怎么这么多灰?差点给我染上尘肺病!”
“这就尘肺病了?”花崇靠在小桌边,“要不要我帮你跟老陈申请个工伤?”
“那不行,工伤了就不能待在重案组了。”张贸拿纸巾抹着脸,“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重案组,轻伤不下火线,花队,你不能把我赶走。”
花崇笑,目光挪向窗边,柳至秦正在理新窗帘的挂钩。
窗外阳光大盛,一簇一簇金光透着玻璃洒进来,尽数打在柳至秦身上。
柳至秦身着一件细纹模糊的白色衬衣,深色休闲裤,背对花崇而立,袖口挽至小臂,理好挂钩后抖了抖窗帘,抬腿站上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