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面吧,东家是个好人。”老刀客答。
“好。”
于是片刻后,雨夜的长街上,两人对面站立。
可是在动手前,灰袍老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老刀客反问:“后悔,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是我打开了那扇门,在苟且偷生和你们之间,选择了前者。那天晚上之后我又回去了一趟,军营里的人都死了,但是我唯独没有找到你的尸体。”
顿了顿,他又道:“我一直在找你,找了整整六十年。”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来,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灰袍老者提剑指着老刀客,沉声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杀死你,如今的你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只为了来求死,那不如自行了断。即便你死在我的剑下,也不能洗清你曾经犯下的罪孽。”
闻言,孟七七心中的诧异止不住地翻涌。这两人之间的恩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军营。那么这两个人极有可能都是军人,老刀客曾经因为贪生怕死而害死了一帮袍泽,而这个来自四海堂的神秘老者,就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可是真是……
老刀客又道:“我知道,我犯下的罪孽不可饶恕。我用了整整一辈子去赎罪,可还远远不够。可惜我已经老了,没有时间了,在我死前,我只想最后一次堂堂正正地与你打一场。还记得出事前那个晚上吗?我们曾约定过……”
“闭嘴!”灰袍老者气息暴涨,怒不可遏。可是在那怒气中,在他逐渐泛红的眼眶里,却有无限的悲伤与哀意。
他蓦地上前,起伏不定的气息在前进的步伐中荡开风雨,又如匹练一般打在老刀客身上。但他却毫无所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质问着:“你有什么资格再去提当年?一个懦夫、逃兵,即便他老了,也一样是个懦夫!”
暴虐的气息,一下将老刀客拍倒在地。
“咳、咳……”他拄着刀半跪在地上,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滑落,看起来狼狈至极。他复又抬起头看着灰袍老者,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几丝光芒,问:“小唐,我知道你早就察觉到我在找你,但是你不肯见我,却又不来杀我,你是否……”
“拔刀吧。”灰袍老者却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更厌恶。”
老刀客浑身一颤,而后苦笑着站起来。再看向灰袍老者时,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平静的模样,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再惹你厌烦。”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可是下一瞬,当他拔刀时,浑浊的老眼里又变得战意盎然:“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我的刀了。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让这一切做个了结。”
说罢,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临了忽然想起孟七七来,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年轻人,道:“你很好,可惜我真的没什么资格来教你。如果你还想从我身上学到什么的话,你就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活得像我一样罢。”
不要像我一样犯下一个要用一生去偿还的罪,人这一生大约只是为了“活着”二字。可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年华,放弃了所有爱他的人。可是他活下来之后才发现,他已经一无所有。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孤单地活着。
刀出,一声叹息。
老刀客主动出手,一脚踏在雨中,一刀斩在风里。刀刃上虽没有附着任何元力,但刀风强劲,连绵不绝。
灰袍老者拔剑刺去,却只用了一招,便破了他的刀势。
这是一场早就定了输赢的比斗,老刀客一个普普通通的武者,怎么会是灰袍老者这么一个修士的对手?
这还是灰袍老者没有尽全力的结果。
忽然,陈伯衍出现在孟七七身侧,低声道:“有人来了,四个方向都有。”
孟七七微微眯起眼:“你说他们干嘛一直盯着我不放呢?亡我之心不死啊。”
“应该是有北斗门的修士cha手了,王家也不无可能。他们想除掉你,孙涵想打击赵海平,和则两利。”陈伯衍道。
“看来他们在叩仙大会上吃的亏还不够,或者说,是我孤山剑阁立的威不够,给了他们能把我杀掉的错觉。”孟七七幽幽说着,背在身后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来。
这时,老刀客被灰袍老者打倒在地,身体擦着水洼滑出好几步,衣裳也割破了,嘴角和胳膊都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