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杭之见它这样伤心, 既不好走开,也不能叫它抢亲,只好默默陪着。但没什么同情心的魁青就不乐意了, 他还想听小故事呢,尤其听起来还是男男小故事, 他生平只知道一般情侣都是男女双方,从不知道同性如何相处, 于是就催促道:“快给本座讲讲。”
僵尸先生愣愣地抬起头,有些畏惧他身上的气息。
李杭之莫名心虚起来,生怕魁青就此启蒙某种思想意识, 便道:“人家都伤心欲绝了,你还揭人家伤疤……”
谁知僵尸大概是一直苦苦压抑自己太久, 从未被人关注过感情问题, 魁青这一催促, 让它倾诉欲暴涨。就像小朋友跌到后没大人在, 他会自己爬起来,但有大人在就会哭戚戚求安慰。
它激动地打开了话匣子, 诉说尘封已久的前尘往事。
——一段属于普罗大众的平凡、无奈的心酸暗恋史。
它和新郎官相识于六七十年代, 俩人都处于风华正茂的年纪,新郎官是个城里人,僵尸先生是穷小子。因为知青运动新郎官下放到他们村, 于是便这样认识了。僵尸先生完全不识字,是个纯粹的文盲,对能读书写字的知青非常崇敬。几年相处,这份崇敬却变了质。新郎官把僵尸先生当兄弟,僵尸先生却早已对他暗生情愫。可苦于当时时代的保守,这份感情始终没能宣之于口。
知青运动结束后,新郎官重返大城市做生意,小文盲一路追随,眼睁睁看着他生意越做越大,身边环绕莺莺燕燕,自己却没办法说出口,最后大受打击,黯然离他而去。
新郎官虽然不懂他的情意,但真真切切确实是看重他的,他的突然离开令新郎官很在意,打听到地址后就特地去寻他。
可是即便如此,两人再次相见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新郎官说,我要结婚了,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希望你做我伴郎。
僵尸先生的前半辈子都是目不识丁的大文盲,独独写过一封只有四个字的情书。被邀请做伴郎的时候,它手里还捏着那张小纸条,准备破釜沉舟向新郎官勇敢表白,却听到了令人心碎的喜讯。
最后这纸条被它自己撕掉了,天知道,它为了写好那四个字,花费整整一个晚上,但是它不能说,不能交出去,它不怕被拒绝,它怕的是最后换来的是对方厌恶、忌惮的眼神。
后来新郎官没能结成婚,他在回大城市的路上出了车祸。
僵尸先生充满自责,它把这一切归结于自己,因为若不是它任性出走,新郎官就不会跟来,说不定这场车祸就不会发生。
其实生死有命,也许新郎官的命数就到那个节点,但他的离去让当时的它伤心欲绝,必须有一个理由来缓解这份伤心,它死轴的脑筋转不过弯儿,就全部用愧疚来填补空落。
僵尸先生后来接触到一些玄学,听说念诵经文可以让死者积阴德,这样能够让死者在底下过得更好些,于是它真的开始念诵经文,一念就念了几年,直到它自己也死去。或许是它常年浸泡在经文中,魂魄竟然迟迟未散,留存在肉身中,变成一具天然的僵尸,自此入了尸道。
新郎官原本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因为那几年的诵经,他鬼运当红,很快在鬼界也混得风生水起,成为在鬼民中少有的“年轻有为”,岂知那都是自己旧友累下的功德加持。
僵尸先生在鬼界有自己的一点耳目,知道他要结阴亲后,突然有那么点不甘,觉得生时未能说出口,死了却依然要笑看他娶妻生子,自己的坚持好像很傻。
于是挣扎了数日,最后心里邪念一起,特地安排了十只僵尸,预备来抢亲。
李杭之听到这里,惊诧道:“所以楼上那僵尸其实是你的部下?”
僵尸先生点点头,它入尸道几十年,还是有点道行的。
魁青哼了哼:“既然你都安排了,怎么不行动?”
他的语气,颇有种裤子都脱了结果你给我看这个的抱怨。
僵尸先生抬起头,望向看起来只有两层的小楼,幽幽低哑长叹:“因为……刚才我看到了他对新娘子露出的笑容,那么开心,好像眼里只有她。我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已经死了,早就跟阳间的前尘往事一刀两断;而我,不过是他的过去时,虽然身死,但生活在阳间,他连喜帖都没有想到发给我,显然已经忘却我了。”
生前瞻前顾后,觉得自己取向可笑,不容于世,死后才知道后悔。可惜已经没有办法说出口,现在去告诉他只会徒增烦恼。
李杭之奇怪道:“那刚才的喜帖……?”
“是真正的喜帖,但不是他书写的,是那只叫阿庆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