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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缨(165)

“这女人一路上沉默寡言,没人教她必不敢这么讲话。”朴丞说,“指不定就是哪个窥视岁安的王八蛋教的!”他越说越愤怒,看谁都觉得有猫腻,好似全靖陲都窥视他家榕漾。

“你……”吴煜无言以对,“小子病得不轻啊。不是……人人都好这口……像在下这种正直青……”

“正直青年。”朴丞冷笑,“这词还真和您不挨边。”

“诶,”吴煜不乐意,“咱们还有点交情,知道你急,也不能这么糟蹋人,我还真就是青年了怎么着。你找人别提着枪,门里边不许进,撞见你谢爷爷,他得给你缴了。”

谢大人才从京里回来,这几天没事就在靖军守门边转悠。大冬天雪飘三里,他还净着明晃颜色的袍,裹着他家贺安常给买的氅,插着折扇溜着鸟,风骚地来来去去。

朴丞转了一圈在包子铺堵着人。

那女人还挺着大肚子,挑了件羊皮袄穿着,正埋头在铺子里狼吞虎咽。她这一路上吃东西都这样,生怕慢一点就没了,得全扒肚子里才行。朴丞原本不想管,但就是见着她这么吃东西的架势,觉得她是惦记着肚子里的孩子才这么拼。

“你。”朴丞长枪敲了敲板凳,“干什么了?”

女人咽着包子不吭声,一个劲地往下塞,眼里瞪着朴丞。朴丞一直等她吃完了这一屉,才继续说,“走。”

女人跟着他出门。靖陲雪下得大,白茫茫的遮天蔽地,叫人趟在雪里几乎看不清路。朴丞带着女人转了几条街,到了先前给她住的小院子。这院子里边还住着几个女人,都是靖军在雪野里捡回来的,大岚人大苑人都有。多半都是被抛弃的,拖着孩子的不少。

朴丞没进门,就抱着枪在门口立着,语气不善。

“你跟岁……榕先生讲什么了?”

女人汉话不好,坑坑巴巴的回答,“还、孩子。'

“这孩子不是我的。”朴丞仰头,雪打他肩头上落,“我没那善心养,给人当爹也不是我喜好。榕先生自个还是个小鬼,虽说带了一院的学生,但人还小着呢,也不急当爹。所以你这孩子,要给谁也别给我们。养不了。”

他找人的时候想了一圈。

虽然他嘴巴上说是人窥视他家榕漾给想的坏主意,实际心里明白是这女人的私心。不,也许是位母亲的私心。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遗腹子如今朴丞已经不确定了,但一定是和母亲一同被抛弃掉了。大苑各部落分化明显,她带着肚子在雪里活不了,也没其他部落肯收她。她要么就不要孩子,改跟别的男人过,要么就得和孩子一块饿死,无论哪一条路都是辛苦,能遇见朴丞,多少是运气。

人有了点运气,就会相信日子能更好。她想把这孩子给朴丞养,多半不是为了其他,只是想他出生之后能穿暖吃饱,不必在雪地里煎熬。

可是朴丞不愿意。

他和榕漾在一块有些年头了,榕漾家里没少催促着榕漾成亲,二老都等着抱孩子……但他们是没机会了。且看谢大人那院子,如今不也只是两个人过日子吗。朴丞知道榕漾年年回家都撑得辛苦,所以不想再来个孩子碍着人眼。

更何况他只想养个榕漾,家里养了一群畜生已经分去了榕漾很多心思,留给朴丞的他日日都算着,再少一分一毫都不行。

雪无声地覆盖,朴丞说完话就抖了外袍,转身准备走。

谁知女人“噗通”一声跪地上,拖着他的袍角,在雪里笨拙地咬着生词,比划着说:“求……求求你、给,给你……孩……子……我……”她眼里蓄着泪,指着自己使劲摆手,“你不、不养。”

朴丞迟疑了脚步。

他自个没享过几天有娘的日子,他明白这其中的苦楚。可天底下哪儿都有这样的事,他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给人机会。

于是朴丞拧眉,“靖军养得起你,只要挺到来春,你就能找份工做,自然也养得起孩子。”

“不、不……有……追……我。”女人急切地扒住他的腿,膝盖在雪里擦行,肚子还挨着雪,怎么看都是让人不忍直视的心酸。她眼里的水不要钱地往下掉,她一手护着肚子一边硬着舌头说,“兰、部落,有人,杀……追……”

“扎答兰部有人追杀你?”朴丞回首,“你男人不是死了?”

“宝……”女人费劲地念字,“男人……宝力道。”

“你说。”朴丞倏地正色,“你男人是宝力道。”

扎答兰部的新狮子,歌唱他生得雄壮,有英俊的面容和神赐的臂力。传闻他曾经扛起过迦南山巅的重鼎,拉开过床弩的重弦。他在迦南山下被传唱,每个部落的姑娘都知道他。这个多情的狮子,他的帐篷里养着各种各样的女人,他对每一个都唱过情歌,也对每一个都不记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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