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咳。”苏舟偏头吐掉嘴里的泥沙,趴在沙石上缓了缓,才叫出来,“先生!”
“在的。”头顶人稳稳回应他。
苏舟听到回话,才放下心来。他捏了把泥沙,看河水泛泡了他一只手,他道:“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钟攸冰凉的手掌轻拍在他后脑勺,“等下我撑力,你试试看能不能爬出去。”
如果苏舟此时能够回头,他一定能看到先生唇色都泛了青。不是被压或伤的太重,而是冷。夏日薄衫挺不住这样的夜雨倾盆,而且露在外边的脚也泡进了河水里,浑身冷得发颤,能察觉到自己四肢先冰凉下去,不自主的抖起来。
苏舟点头,钟攸双手撑在两侧实际已经撑了一个半时辰,他想要用力的时候,却发觉关节没有听话。
“先生?”苏舟有一瞬间的慌神,“先生……”
“没事。”钟攸飞快的回答,他缓了下气息,猛然拉开和苏舟的一点点距离,上边的碎屑开始掉,被雨冲下的泥水顺着他肩头淌滑。
“阿舟。”他咬紧牙,“出去。”
苏舟扒地,用力向前爬,蜷着的双腿跟着就能收出去。他从已经淹到下巴的水里爬出来,迅速中也难免被灌进河水,仰头一阵猛咳。又用手背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回头看过去。
先生已经变成小臂支撑,河水就在他撑起的下巴下边,涌动间甚至能够贴上那苍白的唇。
“先生!”苏舟大惊失色,跪爬过去,“我拉你出来!”
“不行。”湿透的发垂滑下来,贴在他鬓边,眼都黯淡了不少。他道:“你绕开这泥流爬上去,回村里去。”说到这河水一个晃动扑打在他颊边,他呛了水,咳了几声:“再叫人来。”
雨的声音几乎要遮盖住钟攸的声音,苏舟趴在他跟前才能听清。苏舟红了眼眶,这次没忍住,真的哭了出来,抽噎着抹眼睛,道:“你等着。”
苏舟涉水跑起来,雨大天又黑,仿佛眨眼功夫就已经消失了。钟攸看不见人了,松开的口还没来得及喘息,那水就扑在了口里。
暴雨不停。
苏舟手脚并用的爬上坡,土里的石都松了,他摔的一脸一身的泥,也没敢停顿一下。这条路都烂熟在心里,就是黑他也知道该往哪里跑。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又栽了跟头,苏舟从泥水里爬起来再跑的时候忽然大声哭起来。
这样大的雨,几乎遮盖了所有,甚至阻断了一切。他惶恐着畏惧着,生怕因为自己慢了一分而让钟攸在冰凉的河水里丧命。
少年大哭着奔跑,在跳跃沟壑时被绊倒,差点滚下坡去。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咬住哽咽,拼命爬上去。
然而这一次还没有跑起来。
就被人猛然拎了起来。
苏舟一愣,满脸泥泞雨泪混杂,放开嗓子嚎啕道:“六哥!”
腿一直没有动,不知是麻了还是怎样,知觉模糊。钟攸须高仰起头,才能喘息。雨水顺着颊面下滑,有的落进他口中,可钟攸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手臂也要支撑不住,颤抖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冷的滋味席卷全身,钟攸闭了闭眼,却发觉这个时候他竟没有想起家中任何人的脸。
不论是父亲、母亲、大哥,还是谁,他统统都记不起长相。他脑中反复的竟然是篱笆下边的小田,他心心念念等着的芽还没冒出来。时御给的鱼还有两尾在缸里,他还没决定好是做清蒸还是红烧。时御,还有时御。
他怎么就能记得时御长什么样子?大抵是这些日子总是见面,想忘也没有这么快。
钟攸轻轻叹气。
长睫湿重,眼睛在雨中都不好睁大。他看不清黑夜的尽头,也看不见暴雨的终止。桃花眼也会沮丧,显得如同委屈,虽然他并不觉得委屈。
河水又涨了些,他似乎听见了涉水的声音。黑暗中有人快速靠近,他隐约看见了高挺的身影,眼睛渐渐张大。
清晰的倒映出这个人的脸。
时御探手在钟攸被压住的后腰上摸了一圈,收回手迅速脱掉身上湿透的外衫,对苏硕道:“大哥去找断木。”
苏硕立刻应声去,时御绕到钟攸后方,发现上压的有几块重石,若非在河滩缓了速度,又有泥沙中阻,恐怕就不仅仅是被压住这么简单了,他得将能弄走的重石都搬开。
时御抱抬起重石,雨大湿滑,砸了几次手。他跳下去,将原先脱掉的外衫缠到手上,重新翻回去,这衣衫在来回搬移间被刮得破烂。他需时时察看底下,不能随意搬动,上边的泥石又冲了几次,但都没有之前的凶猛。等苏硕拖着断木滑下坡来的时候,钟攸口鼻已经被河水淹没,勉力仰头才能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