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君的脸上并无任何波动,好似风平浪静的湖面一般,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商时景,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喘息声急促的像是铁匠拉扯的风箱,商时景还没回过神来,他蜷缩在地上,抚摸着自己的喉咙,那里好似被利刃割开了一样,猛然灌入的空气呛得他痛不欲生,他仍旧不肯服输,忍不住低声道:“那你呢?你又知道自己是谁吗?”
“本座乃是陵光君。”
随着他的声音缓缓在这空中散开,雾气消弭无踪,仿佛绘制好的山水图染上了颜色,过分柔软的清晨阳光略带着点橘色,顺着砖瓦与墙壁渗入,直晃晃的打在陵光君面孔上,却也并未能化开他脸上的冰冷与惬意。
此处的屋子就如商时景这连日来看到的南蛮民居相差无几,只是满地死尸,他稍稍侧过脸,便看见一个死状凄惨的男人躺在脸边,尖叫声压抑在喉咙之中,风将喉咙呛伤,连说话都像是折磨,他本就沙哑的声音这会儿像块粗粝的钝石,陵光君满不在乎的走向小摊边,清茶冷水,怡然自得的坐在沾满血迹的长凳上,脚边躺着妇人的尸体。
商时景有点想吐,却又吐不出来,他仓皇的从地上爬起,茫茫然看到遍地的尸体,甚至有几人穿着中原的服饰,他走过去定睛瞧了瞧,突兀觉得心肝一颤,竟是于长策今生的父母,他于是想起了那日在春云山上看到的重重鬼影,心中茫茫然不知所措。
可悲的是,此处唯一存在的活物,他唯一的同类,却对他好似并无任何善意。
若陵光君就是巫琅,何以两人性情差别会这么大。
若他不是,那他又是谁?
商时景笃定这必然是一场幻境,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又能依靠谁,靠着自己是否能够平安无恙的走出去。他落到这种境界,竟然还不觉得自己来此有何不对,真是美色迷了心窍,倘使哪日丢了小命,也是活该死在这里。
“你叫陵光君……”商时景轻轻哈了一声,他低声道,“我与你并不认识。”
“是吗?”
那人忽然笑出声来,满面轻蔑,他看商时景的目光像是看着一堆尘埃,那张脸与巫琅生得一模一样,眼神却难以骗人,他们全然不同,分明的两个人。他走了过来,将手放在了商时景的心头,他的手不太像一双杀过人的手,雪白纤细,毫无茧子与死皮,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中女子。
陵光君就用这么一只手,轻轻的按在了商时景的胸口上,然后他感觉到心头一痛,那只手好像突然摁进了血肉之中,胸膛的肌肤被反复拉扯着,剧痛袭上神经,商时景只觉得视线之中一片模糊,疼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颗跳动的心脏被抓了出来。
心脏比商时景所以为的要小,他瘫在地上,冷汗潺潺,毫无任何反抗的能力,连再度站起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泪水无意识的涌出眼角,配合着他的神情,诡异的像是肌肤的颜色差别,温热的血液从胸口处涌出,他听见陵光君轻笑了一声:“你听,是你想要见我。”
那心脏发出欢喜而绝望的哀鸣。
鲜血将商时景的衣物染得通红,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的时候,仿佛跟满地的死尸融汇在一起,将土壤染成略带紫的红色。
陵光君竟然也没有嫌弃,甚至出手将他扶了起来,他靠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觉得胸口空荡荡的,撕裂开的肌肤颓丧垂挂着,像是风干的皮肉,鲜血涌入咽喉,咕哝着阻挡正常的发音,他沙哑着嗓音说:“把它还给我,它不是你的。”
“那是巫琅的吗?”陵光君懒洋洋的垂下头,去咬商时景的耳朵,吹过暧昧的气息,不可思议的是,他做这些动作时,慵懒之余还带着些许冷淡,好像只是寻常的戏弄。
商时景怔怔的出了神,他将手覆盖了上去,缓缓道:“也不是他的。”
于是陵光君满意的笑了,满是鲜血的手指在商时景干燥的嘴唇上来回蹭了一遍,他的手指冰冷的叫人发抖,湿腻的液体顺着嘴角滑落下来,然后他将轻吻落在了商时景的额头上,态度倏然转变,柔声道:“记着你今日的话。”
两人贴得太近,商时景能听见陵光君的心跳声。
“他即是我,如惧怕我这般惧怕他吧。”
陵光君满怀怜爱的说道,他本来像是深渊,这会儿又像是深渊里唯一的一道光,带着刺眼的希望,又深不见底的沉重。
“这就是你所希望看见的。”
一只手将商时景拖出了陵光君的怀抱,拖出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抽身向阳,飞身入云,陵光君仰起头看向商时景,很快渺小的就如同尘埃,于是商时景看见了无尽的尸山血海,缓缓涌入吞没了陵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