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海烟涛之中,商时景就已明白修士与凡人的区别;曾在尚时镜体内经历的那些,又叫他深刻清楚修士之间的天差地别。
表面功夫说来无用麻烦,但必不可少,缺了它,许多事情的性质便截然不同。
巫琅可以留他们,他们却不可以自己留下。
巧娘并不是个喜欢漂泊的人,她渴望安定,喜欢安稳简单的生活,从离开玉韫居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自己与先生还有郎五哥也许不会像是以前在玉韫居时那样,可没有想到郎五哥会离开的这么快,不由得一时有些失落,但她又不想违抗商时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巧娘都很怕给商时景添麻烦,不管是出于她本身的性格,亦或者是祝诚对她的劝告,可是在她心中,自己却是一直在给商先生添麻烦。
“先生……”巧娘把头垂得低低的,“我们走之前,我可不可以去跟郎五哥道别,很快很快的,您要是不喜欢,我就不去。”
商时景叹了口气,伸手抚过巧娘的头发,他知道这个姑娘向来自卑胆怯,总是那般小心翼翼,因此交往之中,总是忍不住让她自由随性一些,每有什么想法,也都宽容着她,却被她当做是什么恩惠一般,轻声道:“这有什么,我们是客,既要道别,自然应该与主人家说一声。”
倒不如说,这个提议正合我意。
商时景暗道。
巧娘有点蔫蔫的,像是被霜打了的小植物,小鱼奴瞪大了眼睛听着他们俩的对话,细细的声音忽然尖叫起来:“客人要走吗?”
她在地上跳来跳去,肉呼呼的小身体像只跳出水缸的鱼儿在地面上弹来弹去一样,一双眼睛瞪大了,像是受惊过度:“是小奴哪里做的不好吗?是客人不高兴了吗?是不是床不够软?果子不好吃?房间布置的不讨人喜欢?”
一连串的发问扰得商时景头昏脑涨,他伸手止住鱼奴的声音,淡淡道:“闭嘴。”
小鱼奴立刻闭上了嘴巴,只有眼睛不停的转动着,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诉说。
商时景深呼吸道:“巧娘,我在外面等你。”
巧娘点了点头,很是同情的看了看那只小鱼奴,随即就出门去了。
小镜湖的景色很美,商时景坐在玉栏上欣赏,他满腹心事,脑海里还有一连串的阴谋诡计要去分析,今日不知道明日的日子该怎么过,可是当他低头看到脚下那无垠的天空时,却又觉得心中阔达了起来。
他的生命好似总是这般匆匆,不知道错过沿途多少风景,唯有顶上那片蓝天,始终不曾更变。
明月、繁星、永远会在黑夜之后到来的白天。
这三样东西是世界上的所有生灵都能得到的珍贵宝物。
当一个人还能享受月色与黎明的时候,他的命运就不算太糟糕,商时景其实早有打算,他并不准备将巧娘带走,这次让巧娘前去跟巫琅道别,正是怀揣了这样一份心思。他的确早早就认识巫琅,对巫琅而言,自己只不过是个好心的陌生人,可对他而言,巫琅的意义却并不相同。
巫琅很好,却好在商时景最为忌惮的地方。
在玉韫居养伤的那些日子,自己平日里对他冷言冷语,漠不关心,全赖巧娘贴心爱护,之后更是自己提出分道扬镳,也是巧娘一力争取带上他。如巫琅那般温柔的性子,想必托付他照顾巧娘,他一定会应允。
少了巧娘,商时景便也能放开手脚,更何况,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不管是尚时镜的怨恨,还是对幽冥鬼狱而言他与尚时镜相同的灵魂,都是深埋的祸根,巧娘与他待在一起,并不安全。
商时景曾经答应过祝诚要照顾巧娘,而不是带着巧娘靠近危险源。
这次他自己就是那个危险源。
巧娘的步伐有些沉重,她忽然有些怀念起没有来到小镜湖的那些时光,他们三个人坐在马车上打打闹闹,先生虽然总是那么冷冷淡淡的,但是偶尔还是会表现出些不同来。有几次晚上驾车,巧娘记得郎五哥睡在自己旁边,她也躺着,正是半睡半醒,先生从车门处探身进来,为他们掖了掖被子。
她分明看见了郎五哥偷偷笑了。
她知道自己也笑了。
他们俩像是偷吃了蜜糖的小孩子,把头低进被子里,心里说不出的欢喜雀跃。
为什么人总是要分别呢?
巧娘拖慢了些步子,她想到要与郎五哥分别,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可是郎五哥也有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她跟先生只不过是朋友而已,也许,也许只是他们的缘分到了。
娘亲以前也说过,人与人之间是由缘分连接起来的,有些多,有些少,不会永永远远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