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傻笑了半天才觉得手指发烫,反应过来后端着药急急忙忙进了屋子。
“郎五哥,喝药啦。”巧娘将药碗放在桌上,又去翻找放在房间里的果干蜜饯,她向来心直口快,这会儿商时景又不在屋内,便开口问道,“郎五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跟先生道谢,你昨个儿生了病,这里没有外人,我猜铁定是先生救得你。”
巫琅温温润润的笑了笑,轻声道:“不必猜,确是商先生。”
巧娘听得反倒更糊涂了,又问道:“既然是先生,郎五哥干嘛不让我说。虽说先生也不是为了一句谢,可是若不说,先生做了好事却没人知道,心里该多不高兴啊。他对你好,又不盼着你对他好,一句谢谢很是应该的。”
这话说得通透,几乎说尽了绝大多数凡人矛盾的心事,巫琅略有些诧异,倒没想到巧娘能说出这句话来,随即笑了笑道:“那你觉得先生平日待我如何?”
“唔……”巧娘也不能昧着良心,她犹豫了片刻道,“嗯……不太理会?”
巫琅点了点头道:“不错,巧姑娘,先生虽说心地善良,但却不爱与我们走得太近,他待我们好,我们都是心知肚明,可是他偏要说些难听的话掩饰,倘若我们真当面感谢他,你觉得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巧娘恍然大悟:“噢,我明白啦,郎五哥,你的意思是先生不希望我们知道?可是为什么呀?”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出口的秘密,并不奇怪。”巫琅缓缓道。
“嗯……”巧娘将药碗递给了巫琅,无意说道,“是啊,先生之前说,不要跟虎娘他们走得太近,他说人要是生了感情,以后出了什么麻烦,就会变得很伤心。我本来以为他不喜欢小虎崽,可是先生又治好了它,我想不通先生都在想什么。”
巫琅怔了怔,一口饮下药汁,缓缓道:“世上的事总是这般千奇百怪,他故作无情冷淡,也许是因为不愿意以后伤心。”
“为什么?”巧娘更不明白了。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一起,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缘分,可人却很贪心的生物。就好比方说……嗯,巧姑娘,倘若有一日,你不能再呆在这里,商先生也无法再照顾你,你要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到自己的落英林之中去,你会难过伤心吗”
巧娘反应很是激烈,她猛然站起,露出惊恐的表情:“怎……怎么会呢?我很听话,先生也说不生我的气呀!”
“我只是说如果。”
巧娘这才慢慢回过来味来,她呆了呆,似懂非懂道:“郎五哥,你的意思是,先生看起来冷淡,是害怕以后我会伤心,或者是他会伤心吗?”
巫琅微微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很清楚,一个人当初挨得打太痛了,那痛意就会烙印进骨子里,就算过再久也难以抹消。
甚至于巫琅自己,还是会想起那一日的大雨,想起大娘脸上惊恐的表情,他偶尔还会从睡梦之中惊醒,想起自己满手血腥,想起自己倒映在镜子之中的面容。
那些过往太过于可怖,每段相关的记忆碎片,都能扎得他心头鲜血淋漓,如同千刀万剐。
至于商先生是不是,巫琅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自己自从那个雨夜过后,杀了太多太多的人,背上过多的血债,接下去的日子里,他花费数十年功夫,将自己乔装成彬彬有礼的贵公子,谈吐优雅,言辞柔和,好似纯然无害一般,试图欺骗自己,然而这只是日复一日的让他清楚明白,这皮囊有多么虚伪。
藏匿在这张完美的容颜之下,是已变得软弱的屠戮者。
多可笑,他当年被人称为人屠,而今却连理应痛下杀手的要事上,都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巧娘忽然又道:“郎五哥,我真是不明白。”
“嗯?”巫琅不解。
“先生长得这么好看,又那么聪明博学,性格也这样好,可是他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巧娘捧着脸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要是我也有先生那么厉害,要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呀。”
巫琅失笑道:“傻姑娘,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难处,咱们是外人,又怎么能知道他心里有过什么苦楚,经历过什么磨难呢?”
这话题对巧娘来说就有点太超纲了,不过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撇到了脑后,兴致勃勃的将蜜饯递给了巫琅,让他多吃几块,冲冲嘴里的苦味,又仔仔细细的叮嘱他要好好睡觉,拉过被褥将他盖得严严实实,严实到几乎要闷出痱子来为止,这才开开心心的去干活了。
巫琅哭笑不得,不过他的确有些困意,便闭上眼睛小睡了片刻,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指尖传来湿意,接着腹部一沉,幼兽奶声奶气的叫唤了一会儿,咕噜噜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又坚持不懈的爬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