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笑起来道:“难怪你从来没让算命先生得过一枚铜板。”
濯仙没有答话,他摘下了瓶中开得恰好的一朵兰花放在茶杯边,拈起一颗花生米,修长尖细的指尖干净利索的搓落了花生皮,淡淡道:“别想太多了,你可还没老到那份上,很多事确实是你不做就没人会做,但不妨想想,即便你做了,又能做几件呢?”
他果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也因他的话转变了信念,便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能做几件,但总觉得,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然后呢?”濯仙不满意的蹙起眉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了毫不相干的人去改变自己的人生,值得吗?你要明白,对于强者而言,知道未来毫无意义;但对于弱者而言,即使有人相帮,他们依旧可能因为自己死去。物竞天择,你难道不懂吗?”
“那凤先生所行所为,岂非是毫无意义?”我克制不住站了起来,摇摇头,尽量压抑住怒火,“强弱虽有别,然而你又如何知道,熬过一劫的普通人不会数十年后登凌九霄?”
濯仙抬头看着我,却忽然沉沉道:“那你又如何可知人心是否有别,凤先生不同,他只救济天灾后的百姓免于苦难,可对人祸依旧束手无策。龙凤终究是龙凤,没有你的救治,至多辛苦些,但不是没了你就不能飞。我并不是责怪你,慕丹,隐世令你愈发心软天真了。”
他向来如此,我这老友惯来喜爱给我指定一个信念,然后又轻而易举的摧毁它。
“也许吧……”我又再坐下,却仿若垂垂老矣。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信念
☆、未来死亡的人
临近午时,我去码头退了船老大的约后,坐车马来到了花林渡口,这时节花开得正好,芳香扑鼻。
我下了车,只见江水茫茫,比起码头拥挤的船景虽少一分热闹,却平添壮阔之感。落花铺了一路,薄薄的覆在泥石之上,倒像人们精心雕琢的花路草边一般,我挽了衣摆下车,看见车轮碾过泥路留下两条深深的痕迹,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渡口边只停了一艘乌篷船,虽说算不上素朴,但也绝非濯仙喜爱的华丽金贵。
“走吧。”濯仙利索的下马,指了指那艘乌篷船,“上船,你向来不喜欢铺张,我就连夜让人卸了那些东西,你这下可没什么话好说了吧。”他神色淡漠,似乎并无觉得哪里不对,直接迈开步子往船上去,胥子期打理了一番,让人带回了车马,自己也跟在其后上了船。
连夜让人……这般岂非更是劳民伤财,倒不如一切如常……
我叹了口气,竟不知要怎么说。
之后半个时辰,我一直都坐在船尾看江水滔滔无绝,午日的金辉铺面,水天一色,望之令人心怡。忽然江潮之中涌起悠扬流畅的箫声,随着江水起起伏伏,忽来一阵轻风,泛音飘逸,似如云水奔腾,圆润清越的颤音微微一抖,恰似轻烟缭绕,云雾飘散。
是濯仙……
他素来很少有此兴致,更何况我们久未相见,如今听他箫声,更是惊喜万分。我坐在船尾静静听着,伴着箫声轻轻在腿上点起手指来合曲子。濯仙与我的性子迥然不同,他基本不与他人合奏,因为他实在是个颇为强硬的性子,恰如被闯入地盘的猛虎,非但不能好好合作,还会互相争斗,直至对方倒下。
然而音律器乐,多了争斗之心,总是不雅。
这时忽然有歌声相和,其声之浑厚雄壮,气息悠长,正如这滔滔江水一般磅礴洪亮。这歌声阳刚不失底气,只是听他口音却是异邦之人,因此唱得是什么词,我委实听不出来,然而有件事我却实在清楚明白的很,便不由捂住了额头。
箫声截然而止,唯独留下粗噶难听的尾音,仿若濯仙气急败坏一般的模样。
他这脾气,数十年来也不曾改过一分一毫,真叫我不知该夸老友这颗赤子之心,还是该怪他不留他人情面。
东面忽然传来了一陌生声音,只听他笑得开怀,又道:“吝啬,吝啬啊!如此美妙萧音,何必惜于人前。”
我站起身来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人头系绢巾,着一身青色短打,划柄长篙顺风而来。他约莫三四十来岁,剑眉细目,个子颇为高挑,两颊微肉,留着三尺美髯,衣摆随着江风翻飞,好一张潇洒自然的眉眼,好俊的风度翩然。
等他的竹筏一靠近,我才看见他脚边的大鱼篓子后头还有个半大青年,长得壮实黝黑,铁塔般的巨大身形,从鱼篓子后头憨头憨脑的探出头来看着我们这艘船,观眉眼倒有几分胡人的外邦风情,不似中原人士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