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夏云初抬起了头,平视着那双深邃魅惑眼睛:“我这些天躺着想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
这番话,在他心中不知辗转了多少遍,此刻一旦出口,已是离弦之箭,再无回头之势:“当初确是恨过你的,毕竟你曾那般对我。辱我刑我,也不必再提了,其实反倒不如后来的事记得真切。至于骗我……”
语声低了,却不肯不说清楚:“要了我身子,说来也是我自己愚蠢。后来知道你我不过都是棋局中黑白二子,便忽然觉得恨怨一场,不过只是笑话……”
怔怔了望四周幽暗林木,他又道:“你也曾受我一剑,这次又救我一命,用自己体内鲜血过给我……我想来想去,有时候也是糊涂,到底是谁欠了谁呢?”
摇了摇头,神情有丝迷惘,道:“不过也无所谓了。谁欠谁,又有什么打紧?恨一个人,要很用心。可我已经没有心了。对了,你说我的心是死了,这么说也成。”
将这番话终于说完,他只觉胸口非但没因畅所欲言减了负担,却更加憋闷难受。
低低垂了头,正暗自喘息,耳边萧红屿的声音终于响起:“不恨了……那还剩一点点爱吗?”
转瞬而逝的轻颤没能逃过那人锐利如鹰的双目,拂在脸上的那手微微加了力道,迫着他将低垂的头拾了起来,却不让他疼痛:“不要说一点不剩了……我不信。”
幽幽望着萧红屿的眼睛,那里面是他看惯的霸道和不惯的温柔。霸道的那一半是火,温柔的一半似水。
不回答怕是逃不掉吧?他自嘲地想着。
微微一笑,似是有丝讥讽:“爱和恨一样,都需要力气。怎么你看我现在——像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吗?”
再顿了顿,道:“这次回雪山,掌门一职势必事务繁多,我只望能做得平安些,便已足够,怕是没心情再纠缠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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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屿怔住:“你真的要去当那白雪派掌门?”
“是,师父临死前叮嘱,既已应下,总得完成。白雪派现在元人做主,总不能眼见着百年大派就此便烟消云散。”夏云初神色漠然。
“什么师父?他那种好险卑鄙之人,也配做你师父?!”萧红屿猛然大怒。
夏云初脸色变了,冷然看着他:“不准你再污言秽语说他。”
“哼!”萧红屿冷笑:“他那般对你,你倒忠心得愚昧!”
夏云初摇了摇头:“当初自幼不知双亲何人,是他从路边捡了我来养育成人,这条命,本就是师父给的。我不信,他是在那时便存了将来利用之心。”
想了想,恨意虽无,终究有些黯然:“那日我被绑在本门大堂上,众师兄弟都在……师父亲手挑了我的手筋时,我记得他两次举手,却又放了下去……再狠心,那一刻,他也毕竟有些不忍的。”
萧红屿听着他平静语调说那旧事,眼前浮出一副模糊画面,却是这单薄青年满心无助,身不能动有冤难言,被牢牢缚于刑柱上等待那钻心酷刑。
忽然之间,心是绞得揪成一团:若论酷刑,他师父不过让他疼了片刻,可自己呢?
再想他话语,竟是不通:这人说到如此旧事,竟仍一味为着别人着想开脱!
怜惜加着悲愤上来,萧红屿狠拧了眉头:“什么君臣父子,三纲五常,全是狗屁!我只知道他对你不起,你就不必再想着报答他!”
夏云初淡然摇头:“萧红屿——那你又为何拼命要救你们水教主?”
“那不同,水教主可没对我不起。”他断然道:“大丈夫人生于世,有恩不还,有仇不报,还算是人吗?”
“我也一样,算是报他的养育之恩。”夏云初淡淡道。
萧红屿不语了。半晌神情带了古怪:“你真要一意孤行,回去做那劳甚子掌门?”
夏云初点了点头,已露出些许疲倦之色:“是……”
山风穿林而过,顺着南北走向的谷地吹将进来,已不复白日里的暑热。
风动林稍草丛,越发显了两人问静寂。
“云弟……你跳崖前,说过想听我这么叫你。”萧红屿开了口,带了微微不自控的痛苦。
一后来救回了你,我便无时不想这么天天叫着……可看你冷淡样子,却只敢在你睡了时,才轻轻叫上几声。”
夏云初低了头,只是静静听着。
萧红屿又道:“这些日不光你想了很多,我也一样。”
怔怔望着夏云初始终不肯抬头的姿态,他只顾继续:“仔细想着过去的事,我心里……全是难过。原来在没来毫州前,我就早喜欢上了你。那次调戏不成,反逼了你自尽,我伸手去握你的剑,当时心中我真的丝毫没想着经书——就只是想:你身子已被我伤害折腾成那样,我是断不能再让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