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70)
——我后悔入宫,后悔学武,诸般不悔,到老了,却都难免悔不当初。
今日我劝你一句舍得,待我死时,想必也会后悔。不悔欺君大罪,只悔对不住你。
陈公公未遵圣命起身伴驾,只跪在书房中,又默默磕下一个头。
这人间事,总是有悔有憾,可明知有悔有憾,却仍有必须说时,必须做时。
他这一辈子,连个囫囵人都算不得,却也算是说过一句人话,做了一件人事。
老内侍默默磕下一个头,心中代天下百姓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说:有的品种的鹦鹉是很长寿的,能活六十来岁,大师你叫澜澜的次数还没有一只鸟多,你甘心吗?皇上哥哥会有番外,最疼他的陈公公思维回路都不完全跟他在一个频道上,这就叫孤家寡人呀,给个番外甜一甜
第三十二章
边涌澜握着刀走出皇城,走出京师,一路向北。
山南漠北,海阔天高,从此他哪里都去得。
这人间,这天下,总有魑魅魍魉,总有jian邪毒恶,总有帮不到、管不了,总有苦难伸、冤难诉。
也总有人愿以一人一刀,平一事是一事,救一人是一人。
——青年手中有刀,便守住了他的道。
流年暗换,又是chūn天。
边涌澜出了江城,向北行了半日,有一地名唤huáng陂,又名木兰故里。
木兰乡有木兰山,人间三月,正是辛夷花开的时候。
chūn暖花开,小儿嬉戏。边涌澜路过一群乡生土养,自在疯跑的孩子,见他们一阵风似地跑远了,方笑了笑,回身便见不远处一间野寺,庙门口种着一株辛夷,满树chūn花开得灿烂。
乡下小庙,破得门都快塌了,不知供的是哪路菩萨,虽无甚香火,佛像却也不太脏污,应是去年凡人百姓一窝蜂地求神拜佛时,有村民把这庙洒扫了一番。
求神拜佛,求完了,拜过了,却也没见有什么用处,诸般烦忧之事,该受还是得受。
去年热闹过一段日子的庙,今年重又冷清下来,案上不见有人上香纳供,积了不厚不薄一层尘灰。
野寺无僧,唯有边涌澜与佛像双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说一个字。
“哥哥!等等我!”
突闻稚声笑语,一阵咚咚的脚步声随着笑声冲进庙里,边涌澜回过头,只见刚才那群疯跑过的孩子又跑了回来,在庙门外玩笑打闹,其中有个小姑娘,拐脚进了庙,眼见庙里还站着个不认识的大人,却也不大怕生,咧开嘴冲他笑了笑。
笑是笑了,小姑娘却到底有点害羞,不愿和外人说话,当下不再搭理边涌澜,带着闹出来的满头大汗,跑到菩萨像前,把手中几支攥得蔫头耷脑的小野花放到了案上。
许是平日就常在此处玩耍,小姑娘放了花在佛前,却也不行礼,不求拜,不向菩萨许什么愿望,嘻嘻笑着冲佛叨咕了一句什么,就又转身咚咚跑远了。
边涌澜耳力好,那孩子小声叨咕了什么,他自是听得清楚。
待一群小儿都你推我搡地跑走了,他方慢慢走出庙去,并不摘那辛夷树上开得正好的花朵,只弯身在树下拣了一朵刚落的,尚还不大萎败的木兰,执着花重新走回佛前,把那朵落花与小姑娘留下的野花摆在一处,轻声说……
他轻轻开口,与那既不求佛,也不许愿的小姑娘一般,只轻轻地对佛说:“祝你快乐。”
chūn日晴好,边涌澜踏着chūn阳走出一间野寺,却见那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辛夷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佛僧。
佛僧年纪轻轻,风尘仆仆,穿着一身再简朴不过的灰色僧衣,立在满地落花上,双手合十,抬眼看向他。
chūn风徐过,花影摇曳。僧人本是个平平常常,乏善可陈的面貌,却也因着那一树花影,平白沾了几分红尘颜色。
“…………”
边涌澜脚步微顿,回看了僧人一眼,并没什么同人寒暄的心思,径自往前路去了。
“…………”
走了小半个时辰,边涌澜却突然回过头,瞥了眼身后几步之人,没奈何地问道:“这位大师,你一直跟着我gān吗?”
“贫僧……”僧人停步垂眸,又抬起眼,手执佛礼道,“贫僧无庙无门,四方云游,看施主也是一人,想着路上有个伴也好。”
“你们修行人,应是最不怕寂寞,”边涌澜却是笑了,回身看着他问,“大师,你的佛念到哪里去了?”
“是人非佛,便总难免寂寞,”和尚面貌普通,一双眼睛倒是长得挺好,笑意沁到眼底,便似浅溪流水,闪出粼粼波光,“施主想往何处去?贫僧自无不可。”
“……你可以,我不可以,”边涌澜转身摆手,“我跟一个和尚就伴gān吗,大师且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