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剧盛,书房中翻书声大起,眼前尽是纷飞书页,陈年的墨气与檀香一齐钻入胸腔,他成了这两种气息聚合的化身,昏沉着沉了下去。
千万道声音各自念着,是比蝉鸣还要密集的聒噪声,又渐渐汇在一起,震耳欲聋道:“谓器世间山河大地及一切有为之法,迁流无暂停,终将变异,皆悉无常。”
他用力要挣脱,却像是溺水的挣扎一样,无依无凭,不得脱出。
余音不绝,此音未伏,彼音又起。
“无常中来,无常中去。”
过一会儿,又是唱声,像是送殡时会唱的,道:
“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里,死人有乡。”
最后归于一声厉喝:
“孽障,速归去!”
他茫然中抓住了一个人的手,始终不放开,沉浮中挣扎着要醒过来,无果,最后有气无力,脑中吊着一丝清明了悟,道:“自混沌分起时,便有无常,天道兄,既然本出同源,盛衰交替,起落长消的道理你岂能不知,何必总是与我过不去。”
他叹口气,笑了笑:“你辖下世人,常贪得无厌。可我不同,纵使有千万般无常,我也只不过要那一个罢了。”
那声音长久没有出现。
他昏沉着苦中作乐想,这东西并不像是个伶牙俐齿的。
便眼前一黑,彻底睡了过去。
国都一处石室里。
温回被铁锁缚着,躺在一处石台上。
他做了一场乱糟糟的梦,吐出一口血来,睁开眼,看见白发的灰袍女人正看着自己,眼睛仿佛无底古井。
他努力让自己离她远点,横眉竖目道:“妖婆!你又要做什么!”
第41章 有命
陈微尘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夜中。他发觉经脉里的疼痛消去了一些,仙佛魔三家气息虽仍没有融合,却消停不少。
他从床上坐起身来, 见房间空空荡荡,正心中落寞之时, 却见叶九琊推门进来,透过屏风看去, 雪白衣飘飘缈缈, 恍若谪仙。
他便倚在床头一眨不眨地看。
白烟自香炉中流出,缠缠绵绵地浮动着,陈微尘朝叶九琊招了招手,要他过来。
他昏睡了半天,此时浑身发软,张了张嘴, 好不容易才发出声来,还带着点沙哑:“要喝水。”
叶九琊微倾身, 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过荷叶杯,斟了茶水送到他面前。
陈微尘被美人服侍,十分愉快。
他放下杯子,被叶九琊拿了手腕过去看经脉。
看完道:“破境了。”
陈微尘朝他眨了眨眼。
一重天悟天地法, 二重天寻得大道, 三重天与日月同齐,他眼下是堪堪过了二重天。
“这些天思虑过多,反倒忘了到底要寻什么道, ”陈微尘倚着床头道,“还好想起来了。”
叶九琊并未多问,坐在床边,把陈微尘的手重新放回锦被里:“要观冥吗?”
——破境过后,常需静坐观冥,巩固修为。
陈微尘摇了摇头,伸手圈住了叶九琊腰身,额头抵在他肩背上,睁着眼睛发呆。
许久才闷闷道:“叶九琊,你可知我修了什么道?”
叶九琊:“不知。”
“佛偈上说无常,说难得久。可我想了想,自己实则也不想要有常,不想要长久,”他缓缓道,“我修仙,你就是我的道,修佛,你就是我的圆满,修魔,你就是我的欲念。”
叶九琊转过来,与他对视。
他看见陈微尘也望着自己——以一贯的、浅淡温柔的神情。
他终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何?”
他不知道,有什么能使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这样的情。
“不为何,”陈微尘轻轻答道,“这是我的命。”
话音落下那一刻,叶九琊忽然穿过这人总是被笑意掩盖的眼睛,到深处,看见重重温柔迷雾下藏着的绝望。
他又想起陈微尘昏过去时房中隐约回荡的唱声与异象,唱的是“上天苍苍,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里,死人有乡。”
他有些迷惘,心想这人的来历,恐怕不是原来设想的那般简单。
国都的桃花愈开愈盛,才子云集,桃花宴之期已至。
近日来都城忙碌,多半为了此事。
“陈兄,”国师大人把玩着手里的长笛,问:“你会不会作诗?”
陈公子摇着扇子很是风雅:“不会。”
场地极大,据说都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仰观圣颜,借了刑秋的光,一行人坐在上方,看下面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才子们鱼贯而入,有老有少,神情忸怩,颇不自在。
过一会儿,听见宦官宣号,圣驾到来。
刑秋说话很是不客气:“草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