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接了她的话头,开始问起海妖来,得知这大半年来,每月初一与十五海妖必会现身,掀起险恶风波,海水只涨不退,不知毁了多少人家的生计。
“我们村长请了仙长来,约莫就是这几次了。”姑娘砍完柴,拢在怀里离开了两人眼前。
“公子,厉害呐。”阿回向自家公子翘了根拇指:“您说的还真准,在哪里打听的?”
“街角算命的老瘸子——上回算错了被王屠户拿着刀追出八条街的那个。”公子煞有介事答道。
阿回:“……”
这位陈姓公子搬了椅子在庭院树底坐下,闭上眼不知是睡是醒,再睁开来已是近暮时分。
天际透出一点殷红,残阳不情不愿在要落时才露出脸来,海风渐凉而涛声涌起,大浪一个接一个拍在礁石上,溅起丈高练一样的白浪。
“我的乖乖,”阿回张大了嘴,看着海面上翻腾着,一下拍碎礁石的粗大触角:“这就是海妖——可真恶心。”
东边不知哪一家传来了小孩尖利的啼哭,瘆人得很。
这会儿,家家门户紧闭,灯火通明,惴惴不安地期盼平安挨过,也盼着村长口中的“仙长”早日到来。
“公子,您说仙长管不管这些事儿?我听说仙长们自己的世道也乱得很!”
公子慢悠悠摇着扇,斜睨了阿回一眼:“你这又是在哪里道听途说?”
“十四坊里的说书先生,您最近老是跟着那老瘸子,许久没去听过先生说书了。”阿回嘿嘿笑道:“那天大小姐打发我去买珠钗,正听了一段‘浮天宫无人称帝王,阑珊君意欲取代之’,说的是他们仙道群龙无首,但凡有点能耐的纷纷占地称霸,你方唱罢我登场——周先生嘴皮子可利索!”
公子看样子生出几分兴味来:“这倒是有意思,你跟我仔细讲一讲。”
阿回便学那说书先生茶板一敲,手舞足蹈滔滔不绝起来。
“先生是这样说的:古来仙道人道,各不相干,各自不同。走过捭阖道,是人间君主,登上通天路,是仙家帝皇——纵观八荒宇内,登顶不过此二人。”
“这个先生早已讲过,”公子道:“所以呢?”
“诸君皆知,五百年来,人间裂地已久,各洲各国各自拥帝,群雄盘踞,竟再无一人可一呼而天下应,捭阖道自然无人踏足。仙道则不然,自那焱帝十年之内连败三君十四候,上通天路,登幻荡山,便一派太平清宁,再无神魔宵小作乱。”
温回话锋一转:“可现在境况则大大不同——幻荡山上浮天宫,焱帝所居之所,竟十余年没有一丝动静!仙道中人纷纷揣测,皆言焱帝纵然绝世天才,然而或根基不稳,或横遭天妒,已然走火入魔,身陨幻荡山上。”
小厮正说到高兴处,忽然见他家公子望着远处海面,略微出神的样子:“公子?”
“阿回,”公子眼都要直了,连那装模作样用的扇子都忘了摇:“它朝着咱们来了。”
温回这才抬头,只见那巨大触手自海面上高高伸出,恶狠狠拍下,海风裹着冰凉的腥气。
公子使出多年在街头巷尾被恶狗追赶时练出的毕生绝学,一手拉起自家的小厮,朝着院外跑去,带起一路腰间环佩叮叮当当,一片乱响:“不能让它砸了姑娘家的房子!”
“您还有心思想着姑娘——”温回的声音回荡在小村里:“夫人说得对,您这种瘟神就该锁在房里,一天都不能放出去!”
“那我家就该走水了!”公子不遗余力反驳。
阿回用惊惶之下仅剩的一丝冷静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盖因自家公子是天下第一倒霉人,方圆一里若有恶犬,必引狂吠,若有蚊虫,必来叮咬,若出远门,多逢大雨。以至月城诸位公子相约赏花观柳时常调侃:“万不能让陈家二公子来看,否则三天之内,繁花必谢,绿柳必枯……”
所幸这户人家就在村子边缘,两人刚刚跑出村舍,那触手就毫不留情当头而下,温回立刻把公子扑在地,滚了几滚,勉强没有被拍到。
他们站起身来,又立刻换了个方向逃窜,而海妖本体已渐渐向海边移来,身边的触手横卷,另几条触手已经又高高举起,蓄势待发。
那触手粗若老木,月下黏腻生光,沾了岸上的沙砾泥土,弯起来,眼看又要对两人拍下。
温回眼一闭——这下真要完了。
却听见赶过来的姑娘一声喊:“快跑!”抡起砍柴的利斧寒芒一闪,与触手硬抗,那声响竟像兵戈相击,火花迸溅,未能伤得海妖分毫。
公子却是放开了小厮,自己朝海边去送死:“冲我来的,你们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