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琊最终只道了一声“抱歉”。
直到一声轻轻关门声,陈微尘才嘲讽般笑了一下。
小凰鸟在桌上跳来跳去,最后停在他面前,是在邀宠的姿势。
陈微尘伸手触了触它冠翎,小凰鸟立刻歪了歪头,惬意地闭了闭眼睛。
“他待我,同我待你是一样的,”陈微尘淡淡道,“若是我朝他撒一撒娇,也愿意顺着哄一哄,我不高兴了,就是无理取闹,也是顺着。”
“只有命格,迟钧天也不能推测出我是个什么东西。发生了最近这些事情,又看到我与叶九琊亲密,才能猜出——他这样的人,断不能容得外人这样逾矩,除非我与那人有关。”
“他们最后在意的……仍然是幻荡山浮天宫上那位,我呢,是个不大不小的、不好丢掉的麻烦,还总爱无理取闹,自己和自己置气……”
小凰鸟一双眼睛无辜懵懂,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只知他似乎是在难过。
陈微尘轻轻吹灭房中烛火,将小凰鸟往帘钩上一放:“夜深了,睡吧。”
他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加之修仙人耳目清明,恰能传到并未走远的叶九琊耳畔。
溪边芳树下,有仙子一身羽纱衣,跳着轻轻袅袅的舞,大约是有“散花天女”之称的羽皇侯,见人来,含笑行了一礼,继续挽袖轻旋。
他回头看那房间,温柔暖亮的烛火熄灭,四周归于一片寂静黑暗。
月光飘飘洒洒落在舞着的仙子身上,是极美的——仙家的轻灵疏离,与红尘全然无干的美,使人无论如何也只远远看着,生不出一点儿靠近之意。
他喉中忽然涌上一股腥甜,运功强行压了下去,而身后那扇已黑下来的窗子,却忽地具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吸引,在茫茫红尘中伸出一只手来,要拉他回去。
他想起了一些东西,比如陈微尘总是略带些凉的身体,在春夏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挨近自己来取暖。
想起他从前曾说过,自己常常睡不好。
想起他听到那一声“别闹”时的眼神。
——想那个受了许多委屈的人,怎样在黑暗里伸手去抱紧一个枕头。
这时,他衣袖忽然被一个力道扯动,是那只小凰鸟,不知何时从窗子飞了出来,啾啾叫了几声,接着继续叼住他衣服的一角,扑着翅膀向房间的方向扯动。
他的心脏忽然空悬了起来,仿佛在今夜,在离开房间的那一刻,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树下的羽皇侯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一场舞中,动作越来越舒缓,与整个扶摇山融为一体,舞姿中暗蕴道法,飘然出尘。
他眼中却全然没了这一场精妙绝伦的舞,只剩下一扇寂静的窗,与一个未眠的人。
——也许是难眠,也许将彻夜不眠。
小凰鸟看他不动,焦急地“啾”了许多声,甚至开口换了一句已经不再生涩的“叶君”。
听到那一声唤,他怔了一怔,转身去,对着房间。
凰鸟扑棱棱飞起,为他指路。
陈微尘听到脚步声与门响,睁开眼睛,只无神地看着眼前浓郁无边无际的黑。
他不想说话,只沉默着任叶九琊把自己抱着的软枕抽出来,怀中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冷得很。
叶九琊的手顺着他肩往下,要去握他的手,被他用力挣开。
“别碰我。”他冷声道。
黑暗里静默了一会儿,听见叶九琊道:“是我不好。”
“你没有,”陈微尘道,“是我自己无理取闹,让你不能安生,我知道自己哪里都不好,没有你来认错的道理。”
“在指尘时,你也这样说。”听得叶九琊声音道,“自从知道你是心魔后,我是没有一直把你当做陈微尘对待。”
陈微尘胸中涌起无边无际的难受。
“我时常分不清,不是不愿,是不能。”
陈微尘别过头去:“我知道,这不怪你……”
叶九琊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道:“我知道你时常怨恨我。”
陈微尘既受不住他的剖白,也舍不得听他认错,心里抽丝一样的疼,不知是为了辩白自己还是为了使叶九琊停下,声音大了些,道:“我怎么能怨恨你?我只会喜欢你,不会怨恨你,我自生下来便不会怨恨这种东西——”
“你分明生气了,”叶九琊一手压住他肩膀,一手按住他总是试图结束对话的嘴唇,“微尘,你听我说。”
陈微尘急促喘了几下,动弹不得。
“但我一直在尝试将你与他分开。我想,你有家乡,有父母兄姊,在凡间过了十九年,早已与心魔不同。你渐渐会怨,会恨,亦不再是他执念化身。”
“你在凡间时,身边人皆万般宠爱,来我身边后,却一直受委屈,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