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过头,骨节分明的葱白指尖在柱上轻划了几下,勾勒出一个“蛰”字。
是清秀内敛又不失苍劲的鹤体,笔锋张扬,线条流畅又娴熟。
他却只是讽笑,嫌自己这笔迹承载了太多心念,掌心胡乱一抚,便拭去了所有痕迹。
刚巧,身后传来了一阵聒噪吵闹的嬉闹声,由远及近。
他抿嘴扬笑,等的人出现了,于是收敛肆意的心神,换上惯用的纯然神情,转身望去。
片刻后,一道被四五个姑娘簇拥着的金色身影跃入他的视线,当真是灿得晃眼,活像块新鲜出炉的萝卜糕。他频眨了几下眼帘,不加掩饰自己的错愕,早就听说并非把所有的奢侈品牌全堆身上就能倾国倾城……
云鼎轩的成衣、花想容的胭脂、琉璃阁的发钗、天路坊的靴履,全都是些琉阳城里上档次的字号,可惜,“萝卜糕”的混搭技巧尚还不够高端。
他收回赤条条的打量目光,没有拒绝余地地把她们那些刺耳的交谈内容纳入了耳中。
“学堂里每天都要做些什么?”他的目标歪着头,好奇地问,软软滑滑的嗓音倒是很好听。
她的话音刚落,各色答案此起彼伏地飘来。
“用膳、睡觉、逗玉兔咯。”
“就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然后去调戏玉兔。”
“我每天做的事很多呢。吃零嘴、看小艳本、研究新发型、逃课去买每季新上架的衣裳、欺负玉兔。”
——谁是玉兔?
他无奈轻笑,迈开颀长双腿,挡在了众人面前,打算自首领下这娘味十足的粉嫩名号。
“啊!死玉兔!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山脚下做什么?吓死人了。”
尖锐的嗓音抢在他前头道出了“玉兔”的真相,他嘴角熟练地抿出无措姿态,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来迎姚姑娘。”
“哈、哈哈哈哈,你?迎姚姑娘?笑死人了,话都说不清楚,你怎么迎?”
“嘁,姚姑娘跟你非亲非故,轮得到你来迎吗?多事。该不会是为了讨圣上欢心,打算跟姚家套近乎吧?”
尖酸讽刺夹杂着刻薄讪笑声声入耳,他不动气依旧笑脸迎人。这些刺骂削不了他的ròu扎不进他的骨,他的辩驳声仍旧是足以让人忽视的调调,“我可以用唱的。”
如预料中一样,这细若蚊吟般的嗓音,轻易就被姑娘们特有的唧唧喳喳掩盖。
由始至终,身为整个事件主角之一的姚荡都沉浸在木讷中,顶着一堆珠串金饰的脑袋转来转去,左右视线去跟随那些七嘴八舌笑话眼前这位公子的人。她捕捉不到重点,搞不明白学府派个人来欢迎她有什么问题?若是一定要挑些茬子出来,也无非就是这位公子为什么不举欢迎牌?为什么欢迎她的排场如此小?怎么也该夹道红毯。
正一头雾水处于困惑边缘时,忽地,一阵惨烈歌声从她身前颤抖着飘来,或者更该说那是一道吠嚎声,就像猪在临死前的最后嘶叫。终于,姚荡后知后觉悟出真谛了。
“姚荡哟,我的妹哟,哟喂,我对你的爱哟,浓哟,哟喂,浓得好像你的癸水哟哟哟哟喂……”他想,不如还是直接引吭开唱。
“噗!!”姚荡很难再维持镇定、置身事外,她朱唇微张,呆滞傻站在原地,品味那道扑面而来仍在持续的嚎叫声。
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被人拦路告白了!
“玉兔!跟我进暗房!”忽然一道威严中透着庄重、气愤中又不失仪态的吼叫声响起。
闻声,“玉兔儿”立刻收了声,众人目光也一致地看向声音的主人,周遭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姚荡吧唧了几下嘴,愣愣地看着来人一步一顿踏得甚为有力地逼近自己,那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挽起的发髻一丝不苟,几乎没有一丝碎发散落在外,修长的身段配上琥珀色长袍把她衬得好像巫师。
当姚荡再回神时,“巫师”已经停在了她身前,眉心聚得很近,眸色纠结地上下移动品评着她的打扮,一声不着痕迹地浅叹后,她拾起威仪,“你也一起来!”
“我不要。你是谁啊?凭什么命令我?”在姚荡的印象中,暗房就是小黑屋,是用来关人的,又阴又冷还有蟑螂虱子,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想要逃。
“卫夫人。”那位“巫师”露出雪白牙齿,微笑,回道。
姚荡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想起四哥再三警告她要收敛性子,尤其不准得罪卫夫人。
她哭丧着脸,求救地目光飘向身旁那些方才还和自己一起嬉闹的朋友,可那些人却默契地全都避开了她的视线,充分表现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画面。无奈之下,姚荡只好舔了舔唇,视线紧锁住自己那双镶着两只布萝卜的靴尖儿,认命地跟着卫夫人朝传说中的“暗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