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桂森停顿了一下,在屏幕上一页一页地翻着记录。英奇没有问什么,耐心地等着他。
过了一会儿,桂森的眼光离开了屏幕,十分严肃地看着他:“坦率地说,我们目前对他脑部和心理上所受到的创伤无法做出准确的评估。事实上,‘挖掘机’对人的身体的伤害还是其次,它重创的是人的意志,这种心理上的毁灭使他们无法继续活下去。在过去有限的病例中,那些上了‘挖掘机’的人都经过心理分析和心理治疗,但无一例外地都很快选择了自杀,显然对他们的心理重建都失败了。对于小翔……在修复他的心理损伤方面,我们也毫无把握。”
“那么……”英奇犹豫着,没敢问出来。
桂森理智地说道:“那么,也就是说,即使我们治好了他的身体,他也很可能会选择自杀。”
英奇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脸,终于在心里承认了自己此刻的无助:“难道真的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来治疗吗?”
“我们的心理专家已经做了几个方案,不过目前我们对每一个方案都没有把握。世界上着名的几个心理临c黄治疗专家也对这个病例很感兴趣,当然碍于你们的保密条例,我们不会让他们实际接触到小翔,只是作为一个学术探讨的课题。我们可能会开一个有关的国际心理学研讨会,邀请那些有名的心理专家来,以便制定出更好的治疗方案。”
英奇一再听他说有不少专家对“这个病例”很感兴趣,忽然大怒:“桂森,我儿子可不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桂森自然明白他的心情,只是微笑道:“对不起,也许是我的措辞不当,请原谅。不过,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英奇镇定下来:“不,是我心情恶劣,请别介意。”
“我明白。”桂森温和地安慰他。“英奇,咱们也是多年老友了,小翔成了这样,我也跟你一样难过,一样着急。不过,我是医生,你也是个理智冷静的人,咱们都要面对现实,这样才能够做到最好,或许还能救回他。”
“我知道,我知道。”
“好吧,怎么治疗他是我们的事,我也不必跟你讲太多。我现在只说你应该注意的。”
英奇如释重负:“好,我该怎么做。”
“我知道你对他挺内疚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想问,你也不会说。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虽然很内疚,但你不可在英翔面前表露出来。你不要对他特别亲热,也不要刻意的小心翼翼,态度最好一如既往,不要有太大的改变。你情绪上太大的变化其实是在提醒他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一定要避免这个。”
“好,我知道了。”
“其他的现在暂时还不需要,如果他将来能够出院回家了,咱们再说。”
“好吧。”
在病房里,英翔其实并没有睡熟。他只是觉得睁开眼很累,于是闭上了眼睛。他的头脑里仍然不时地天旋地转,身体也仿佛陷在急速下沉的漩涡中。就连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也觉得累。
身体真是累赘啊。他想着。真是重如磐石,而且笨拙不堪。
外面真的太吵了,似乎远远的笑声和讲话声都在不断地随着空气传过来,连光线都显得是那么嘈杂。
依露逊总是会说:阳光太吵……
他想关掉灯,关掉声音,关掉一切。但他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有寒气像小蛇一样,从窗fèng里,门下面,一丝一丝地游进来,缓缓地浸进他的身体里。
他觉得冷,一直冷到骨头里,全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瑟缩不已。
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冷,没人知道。
深入骨髓的痛苦一直伴随着他,令他不愿意清醒。可是,乘他一入睡便进入他大脑侵袭他的噩梦,又使他恐惧睡眠。无穷无尽的难以言喻的各式各样的魔魇不断纠缠着他,将他拖进恐怖的黑暗里,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那些医护人员总是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他打针、输液,偶尔用推车推他去检查。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们总是小心翼翼。他也不想说什么,而且一个字也不想听。
厚厚的窗帘阻隔了外面的昼夜交替,他早已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每次睁开眼,屋里都是一样的光线,一样的摆设,身边永远是输液器和监视仪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惟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随着空气传来的遥远的说话声和笑声。
有时候,英奇会悄悄地出现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他。英翔完全没有感觉,只是时睡时醒,即使醒着时也是对着天花板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