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些年来,双方虽然明争暗斗,表面上还比较克制,并未到图穷匕见的地步,可安王欧阳瑾在半年后即将年满十八岁,按祖制必须去往封地,今后未奉诏不得回京城,柳氏终于耐不住了,这才会趁欧阳拓奉旨出京赈灾之机,在他的归途中伏击,企图置他于死地,然后推到盗贼头上,自己就可以完全撇清。欧阳拓一死,欧阳谨身为现皇后的嫡子,理所当然就会成为新太子。
魏庄虽然是乡村,但毕竟离京城较近,这些皇家恩怨总有人带回来,以示自己见多识广,不管那些消息是真的假的,马上就会流传开来,蔡霖在这里呆了将近三年,早就听过当朝数一数二的两大世家之间的纠葛。欧阳拓硬撑着说出自己是太子,蔡霖马上便想到那些流言,推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欧阳拓只说了几句话便累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但仍然努力挣扎着对蔡霖说:“要论起来,白贲是我表兄,他和白楚手握重兵,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蔡兄,麻烦你去找他,带他来接我,只要他率兵前来护我进京,柳氏就再也伤不了我……”说到这儿,他剧烈地喘息着,软倒在c黄上。
蔡霖上前端详一下他的面色,不禁微微皱眉,“殿下伤得甚重,根本动弹不得,若是殿下的对头找上门来,只怕难有侥幸。这里呆不得了,我们必须再往山里走。”
欧阳拓也知道这儿比较危险,蔡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都能轻易上来,那些追杀自己的剽悍匪寇肯定能找到这里来,如果还带着獒犬的话,摸索的时间还会更加缩短。听到蔡霖建议再往山里走,他立刻赞同,“好,就是要辛苦蔡兄了。”
蔡霖淡淡地道,“殿下贵为太子,在下不过是一介布衣,不敢当这个‘兄’字,还是直呼在下的名字吧。”
欧阳拓想了一下,也不勉强他与自己称兄道弟,微笑着问:“蔡公子可有字?”
“嗯……”蔡霖犹豫片刻才说,“表字文暄。”
“好。”欧阳拓轻声叫道,“文暄。“
蔡霖脸上神情微动,随即将石屋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全部放到驴车上,然后再将他搀起来,半扶半抱地弄出去,将他放到车上,把被子给他盖好。欧阳拓比他高大强壮得多,再加伤重无力,仅仅这么几步路的功夫,他就累得满头大汗。欧阳拓听着他粗重的喘息,心里大感歉意。蔡霖双手扶着膝盖,躬着身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才套上小毛驴,赶着继续上山。
从这里再往上一点就不太有明显的路了,蔡霖赶着车进入密林,在粗大的树干之间艰难地行进。过了一会儿,小毛驴明显有点拉不动了,蔡霖只得跳下地,握着驴缰绳,带着它往前走。
欧阳拓虽然躺在车篷里,但仍然能看到外面的情景。林地不但坎坷不平,而且有不少突出的树根与粗大的藤条,车子走得很慢,却依然很颠簸,而且可以明显感到拉车的驴越来越吃力。遇到陡坡处,蔡霖还得帮着拉车,才能上去。林中不见阳光,本来很凉,可蔡霖身上的靛蓝布衫却渐渐被汗水打湿。欧阳拓看着他瘦削文弱的身影,心里不禁百感交集。
山里一向“十里不同天”,阴晴不定,他们在山腰处还能看到透过树叶fèng隙的阳光,往上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却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幸好树高林密,雨点很难落到地上,只偶尔有几滴打下来,有的在车篷上发出哒哒声,有的落到驴身上,还有一些滴到蔡霖的身上。他的衣衫本来就已被汗浸透,现在多落几滴雨也算不得什么。他一直在专心辨别道路,对晴雨变幻并没放在心上。
欧阳拓听着雨声,心里更加感慨。他贵为太子,虽然一出世就没了亲娘,可有太后支持,谁见了他不是笑脸相迎?除了他父皇偶尔训斥以及太后真心关爱之外,其他人当着他的面无不是逢迎巴结,就连皇后柳氏也是如此,虽然心里巴不得他死,可表面上却也对他十分关怀。可他自己心里明白,那些人没几个是真心待他的。以白楚为首的“太子党”虽然一直在鼎力支持他,但其中也不过是因为血缘所系,利益一致。只有这个在乡村里过着平淡生活的书生不一样,无论他是不是太子都尽心竭力地给他治伤,知道他是太子后也并没有变得热情讨好,而是依然冷冷淡淡,只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多考虑了一层,为了避免他再有危险而不辞辛劳地跋涉,这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尤其是在生死攸关之际,更让他无比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