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完了--我想,这下子,可真的是自投罗网!
眼见得道士们豁然起身,一阵骚动,青色的衣袍中,离曦的白毛显得无比醒目,就那么直冲冲地朝庄唯扑过去。
庄唯依旧盘膝坐在原地,并不若旁人那般惊慌,见它扑到,也只是轻轻挥动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顷刻刹那,我仿佛看见拂尘中开出一朵莲花,瞬息绽放,又翛然飘逝。
而离曦已被击退。
他朝后直翻了十几个跟斗才停住,再落地时,就被道士们围住了。
这个笨蛋!找死也不是这个方法!
我很生气,不想管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先意识做出了反应,飞过去,掠起一股阴风,吹迷众人的眼睛,然后抓住他的左爪急声道:“走!”
依稀听见道士们惊呼:“怎么还有只鬼?快!拦住他们……”
这时,离曦拈了个法诀,丢出一片结界,将道士挡在界外。而我,顾不得回头细看,只是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飞下山,回到茅屋。
确信没有人追上来后,我将他的爪子一甩,怒道:“你是故意的吧?”
他落到地上,嘭的变回少年的模样,抬起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一言不发地望着我,表情有点阴郁,也有点古怪。
“你是猪吗?猪都比你聪明!居然敢去挑衅他们!真是的,我干吗要救你啊,这下害我也曝露了,你这个麻烦精!早知道那天就不收留你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到庄唯了吗?一百七十三天啊!!因为连续几个月的初一,都有大太阳的缘故,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雨天,就被你给搅合了!你赔!你赔!你赔!”我揪住他的衣襟死命的跩,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不甘,最后索性将他一把推出屋子,“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也不要你帮我纺纱织布了,你走,快走,从哪来的回哪去,以后不许你再出现!”
我将门板狠狠地甩上,震得地面都跟着一阵晃动,然后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沿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一种难言的疲惫与失落将我紧紧包裹,我知道我在蛮不讲理,我也知道外面还在下雨,我更知道其实那只小狐狸没地方可去--如果他有,早就走了,怎么会待在这里供我奴役受我的气?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庄唯重要!
一想到经过这次骚乱,道观肯定会严加戒备,我以后也许都不能再偷偷地去看庄唯时,就难过到无以复加。都是离曦害的都是离曦害的!
我干吗当日一时想不开收留他啊,如果没有他,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了,如果没有他就好了……我将头埋入腿间,一任风雨声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在我耳边回荡,一声声,仿佛都在吟唤同一个名字--
庄唯、庄唯、庄唯……
五
我第一次见到庄唯,正是他上山拜师学艺的那一天。
那是非常酷冷的寒冬,鹅毛般的大雪将整座婆罗山堆积成一座冰山。而他,披散着头发,浑身是血的一步步走上台阶,跪倒在观门外。
当时的观主瑛桐本无意再招弟子,但他执意不走,就那样在观门外跪了三天三夜。
大雪一直没有停歇,他跪着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抱住一件破碎了的衣袍,俊美无暇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而最终瑛桐终于心软,等道士们将他扶起来时,他的双腿已经被彻底冻伤,自那以后,就无法再行走。
在那三天三夜三十六个时辰里,我一直一直望着他,被那种坚毅与恒心,感动得无以复加。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人;在那之后,他就成了我的全部天与地。
没错,庄唯,是这朗朗乾坤间我深深挚爱的一个男子。哪怕,他是人,我是鬼;他是道士,我是孽障。
我那么卑微且不抱任何希望的爱着他,只要能见到他,便是我最大的幸福。而今,被离曦尽数摧毁。怎不令我悲伤?
如此过了很久很久,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天黑了,布道肯定结束了。自从去年庄唯被任命为新一任观主后,他就变得非常非常忙,一过初一,肯定下山,我要不要去下山途中偷偷的看他一眼呢?
一念至此,我连忙起身,打开房门,不期然的,与门外之人打了个照面,差点被吓到--是离曦。他竟然还没有走!
雨淅淅沥沥的淋在他身上,他的头发和衣服上全是水,我瞪着他,他望着我,然后我退后一步,啪的将房门再次关上。
房间里黑漆漆的,临西边的墙角,整整齐齐地堆放着很多箱子和箩筐,想起这些都是此刻被我关在门外的那只小狐狸找来给我的时,眼睛就不由自主地一热。我抿唇,咬牙,跺脚,最后烦躁地发出一声尖叫,打开门,劈头盖脸就骂他:“不都叫你走了吗?干吗还赖着啊?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的,别以为站着外面淋雨我就会心软、就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