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潜走在墙头下暗影中,借着窗下隐隐宫灯,急切而贪婪地打量着那个女子的面容。
自那晚之后,他虽在敦阳城偶尔见她,可是却总是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重水,总也看不真切。今晚的此时此刻,那千重山万重水仿佛陡然从眼前消失,虽宫灯晦暗,月色朦胧,可是他却看得无比真切。
那个垂眸间都透着冷漠和凉薄,抬手间妩媚纤弱的女子,便是朝阳公主,是他在心里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儿,是他自从十三岁还是青涩少年之时第一次见后便再也挥之不去的一抹影子。
站在门墙暗影下的叶潜,僵硬地伸出手,粗糙而修长的大手伸展开来,笼罩在这黑暗之中,在他眼前恰好将窗棂内低首抚琴的女子笼罩。他心内忽然涌起一种别样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手拥有了无限的力量,仿佛可以越过这别苑那不远不近的距离,将那个女子握在掌心。
他将伸展的手指缓缓并拢,看着那个女子的剪影恰好被拢在手心,唇角不由得泛起一点笑意。
胸臆间一直快速跳动着的心终于平缓下来,原来自己如此急不可耐地跑来,如此偷偷摸摸地跑到她的别苑,也不过是要看看她,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确定她一直都在那里,从不曾离开。
叶潜低头回思这几年的经历,却仿佛一场梦般,自己便是艰难地跋涉在梦中的一只负重的老牛,负载着沉重的车辕,缓缓前行。可是如今,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在自己终于可以站在这片繁华中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时,她依然在这里,静静地弹着古琴,等着自己走上前。
而此时的屋内,琴声缓缓停下,朝阳公主垂眸望着这琴许久,终于道:“这把独幽是侯爷生前最爱,如今人去了,这把琴也不必留下。”说着,她缓缓起身,吩咐锦绣道:“去把这琴烧了吧。”
锦绣点头:“是,公主。”
当下锦绣亲自抱了琴,带着手下侍女出门烧琴,叶潜在旁听到这一切,身影动了动,便静静地看着锦绣走到窗外烧琴。
琴是古物,忽然烈火焚烧,骤然发出一声哀鸣,然后便在烈火之中失了形状。
茗儿眼瞅着这一把名琴化为灰烬,叹了口气道:“人去琴去,真是可惜呢。”
说着这话时,她目光不经意间,恰好扫过叶潜所在的位置,当下不由得脸色一变,退后几步,再皱眉细看,发现是叶潜,这才松了口气。
她不着痕迹地走到朝阳公主身边,轻声对朝阳公主道:“公主,墙下有人。”
朝阳公主挑眉:“有人?”
这时候锦绣已经烧完琴回屋了,听到她这么一说,皱了下眉:“茗儿,不许乱说,我怎么没有看到。”
茗儿颇觉得委屈:“我刚才看得真切,刚才墙下确实有人,是叶大将军呢!”
茗儿这次记住了,那个叶潜啊,他已经不是公主手下的侍卫,而是大将军,不可以称呼人家叶侍卫了。
锦绣望了望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墙角下,看向朝阳公主道:“公主?”
朝阳公主摇头:“罢了,不去理会便是。”
茗儿见朝阳公主如此,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委屈地开始侍奉公主梳洗睡下。
片刻之后,朝阳公主卸了妆容,换了里衣,斜躺在c黄上。她却是也睡不着的,想着这些年的是是非非,从昔日的萧桐,到后来的平西候,逝去的淮安候,以及刚才墙角之下骤然乍现的叶潜。
她微微眯起眸子,感受着冬夜的沁凉。
那个适才立于墙角之下的男人,她是再熟悉不过的,她亲眼看着他从一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今又在朝中数年历练,终于成为本朝手握重权的大将军。
那个男人,无论走了多远,都仿佛是她手中的风筝,风筝飞得再高,线却依然牵在她的手中。
想到他在墙角之下 自己的举动,她泛起一抹从容的笑来,当下将纤纤玉手抚了抚如云的秀发。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假如风筝一去再也不复返,那又该如何。
她再次眯起媚人的眸来,唇边溢出一丝低凉的叹息。假如风太大,风筝飞得太高,线便断了。
若是断了,那就断了吧。
那个曾经匍匐在她裙摆下的少年,曾经拘谨得连看她一眼都会脸红,曾经在她耳边山盟海誓一遍遍地说着永远不会离开,也曾经用火热的胸膛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假如这样的热情都可以只是回忆里的一抹痕迹,都会因为世事的变迁而失去了颜色,那么她即使孤冷一世,又有何妨。
想动这里,她抬眸望了眼窗外,窗外的冬夜寂静无声,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到。可是她却从这带着凉意的冬夜里,可以感受到那个男子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