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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口气,闭上眼。楚王的卧榻很大,也很舒服,阡陌躺在里面,枕头和被褥之中,都是他的味道。
他说五六日就回,阡陌一天一天地算着日子,这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到了那祭祀之地了吧?
莫名的,阡陌忽然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她希望他马上就可以回来,马上就可以见到他。
她心里担心着下雨会不会阻挠他的行程,胡思乱想,渐渐入梦。
*****
新鲜的牺牲,盛在精美隆重的铜器里,献在神灵之前。
楚王向神主行了礼,巫师歌唱,巫女起舞,香糙混制的香料在铜炉里燃起轻烟,芬芳醉人。
祭仪过后,楚王走出庙宫,祝人偃立在阶下,微笑地向他行礼,“恭贺大王。”
楚王看着他,亦露出笑意,颔首答礼。祝人偃已经年近八十,白发苍苍,却矍铄硬朗。他是楚国年纪最年长的祝人,掌管太一宫数十年,学识渊博而睿智,受历代楚王尊敬。
“寡人许久不曾见祝人。”楚王亲自将他搀着,道,“祝人无恙否。”
“无恙无恙。”祝人偃道,与他在长桥上慢慢行走,“小人方才阅册,大王的新妇,似并非寻常。”
楚王哂了哂,道,“确实。”
祝祷时的赞辞,是楚王亲自拟的,其中最头疼的部分,并不是对神灵说的祷辞,而是阡陌的生辰和来历。那个女子,楚王真的怀疑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她家乡的名字也就算了,楚王反正没见过,可当他他问她生辰的时候,她也支支吾吾,想了半天,说出来的年月日都是奇奇怪怪的。楚王无奈,索性直接问她今年多少岁,哪月哪天出生,自己给她算了生辰。
想到阡陌看到结果时,那闪闪的目光和染红着红晕的双颊,楚王不禁露出笑容。
祝人偃看着他,“新夫人必是大王十分喜爱的女子。”
“正是。”楚王颔首。
“穆夫人亦赞同么?”
楚王的笑意凝住,没有答话。
祝人偃仍旧笑眯眯。
“大王可还记得第一次到小人此处来祭神之时,是何年月?”他望着大泽上的水光和苇海,忽而问道。
楚王摇头:“不记得了。”
“大王那时方才五岁,恰逢先王继位,来祭太一。”祝人偃道,“大王不肯乖乖立在殿中,偷跑到宫后的山林中去,险些为野兽所伤。先王十分恼怒,大王却理直气壮,说晋人欺楚,太一不曾帮忙,反倒要楚人献祭。”
楚王窘然。
“寡人真这般说过?”他问。
“小人不敢欺瞒大王。”祝人偃笑道,“大王傲而不羁,幼时便已经显露,彼时先王说大王是野马,喜于后继有人,却忧硬而易损,无人可制。”他看着楚王,意味深长,“听闻铜山的工隶逃走,司马要去扬越捉更多的工隶来,大王未许,却继而放归了所有的扬越工隶。大王如今,可是寻到了那野马的羁绊?”
楚王脸上忽而一热。
想到他和阡陌的种种过往,再想到他当初释放工隶的动机,都说是他宽和为善,但何尝不是抱着那么些私心,想着能够得她多一些的欢喜?
羁绊羁绊,楚王想了想,自从认得了林阡陌,自己的的确变化了许多,那种把一个人牵挂在心里的感觉,很不一般。
“祝人不知,这女子实在教寡人不放心。”他望着水泽上的夕照,苦笑,“她总让人不放心得很,坏时能把寡人气死,可好时又无人可比。”
祝人偃莞尔,“可得大王心意所许之人,必也是世间难得之人。大王所爱着,亦恐非姿容,而在于质。大王不以他人之念而改,亦见大王用心之坚。”
楚王心中一动,道,“祝人亦赞同寡人?”
“小人老矣,长居偏鄙之地,不谙王宫之事。”祝人偃摇头,却道,“唯有一言进于大王。大王承先王功业,振楚国声威,楚人无不爱戴大王,愿为大王驱驰。大王娶妇,只论出身,于楚人实无干系;而若有德于楚人,则楚人必报以爱戴。大王睿智,损益自断。”
楚王听得此言,略一思索,心中已经敞亮。
“多谢祝人教诲。”他向祝人偃深深一礼。
*****
夕阳挂在天边,又是一日的尽头。
白天的时候,寺人渠见阡陌实在无聊,就带她去了王宫的宫苑里走动。
楚王的苑囿有许多,王宫里的苑囿只是其中的一个,主要是花木和人造的小山水。郢都外还有更大的,饲养着各种珍禽异兽,但那是穆王留下来的,楚王很少去,连带着阡陌也不曾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