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出去走走,散散心,锡侜他们常常念到你。”她安抚了咕咕叫的肚子,道一声该是犒劳胃的时候了,便匆匆消失在石径曲折处。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处。”沈乔生缓缓吟出莫寒所提的《苏幕遮》,眉头轻蹙,安静地独自伫立在亭中,秋风挽起他雪白衣袂,荒芜的园子里,他久久不归,手指拂过画中人微微勾起的嘴角,原来,袭深连这样的小动作都记住了。
傻丫头,原来她也有了要保护的东西。
卷二:人似浮云影不留
二岁
景德十六年,初冬。
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燕南飞。
北地生出的寒风一路南下,带着燕赵之地凛冽,为湿润温和的江南染上一层厚重的霜色。
八荒六合,尽是肃穆。
阴暗的天幕下,寒光冽冽的铠甲主宰着送行人的目光。
刀锋般的眉,灿若星辰的眼,傲如山脊的鼻,刚毅的唇,书写了少年将帅的意气风发。
火红的战袍在呼啸的北风中飞扬,遮住了午时的太阳。
似烈焰般烧灼着人们的眼球。
烈烈寒风中,传来景德帝强忍病痛的高声颂文。
再而是二十万禁军的呼喝,只听得清一个字——胜。
气势磅礴,如暮色中的潮汐,一浪高过一浪,声声击打着脆弱的耳膜,振聋发聩。
旌旗避空,战鼓高擂,使人顿时热血沸腾。
韩楚风周身铁甲,紧抿的唇透出不同于往日的坚毅。
他长身立于马前,叩谢皇恩,声如洪钟,令人心中生出一种敬畏和对胜利的笃信。
莫寒拖着沉重的宫装,缓步上前,双手举杯,看尽那双深似寒潭的眼眸。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莫寒愿与贺兰山一同见证将军彪炳千古的战绩。”他仰头饮尽杯中酒,肃然道:“愿与尔共享。”莫寒静静注视着他翻身上马,红衣战袍临风而舞,一双眼,盛满了不得胜不归朝的决心,他拱手和一声出发,勒紧缰绳,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余下飞扬的尘土和汗血宝马的嘶鸣。
乌云聚集在远方山头,仿佛在预言某种悲怆。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前路漫漫,马革裹尸。
他策马急行,在冷冽的风中忘却身后眷恋的容颜,再不回头。
明年今日,她将是他的妻,生生世世,听她妙语如珠,抚她如玉娇颜,生生世世,携手共渡。
景德十六年冬,金人侵入我北方重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帝感民之疾苦,承袭天命,令韩楚风为将,率二十万禁军征讨北方夷狄。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莫寒摇摇头,此时此刻,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句子。
一路颠簸,终是到了玉华殿。
莫寒等不及脱去宽大的宫袍,又唤素菊、昕兰来帮忙将头上重若千斤的头饰取下,青梅又道城外风沙极大,需沐浴才好。
忙忙碌碌直到天边泛红她才将自己拾掇干净。
内里穿着弥月制的无袖睡裙,外套一件狐皮袄子就匆匆走到花厅用晚饭。
弥月在桌边伺候用餐,都挑着些清淡的夹到莫寒碗里,又盛了汤递到那正狼吞虎咽的人跟前。
她微微一笑,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不远处四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心中一时木然,春欣嫁了内廷侍卫,夏默回去通州老家,冬泠被推着近了沈府,是了,还有秋思,原是荣妃娘娘的人,到了玉华殿,最后留在井底陪伴宫里无数亡魂。
两年,糙木枯荣,月亮盈缺,玉华殿的老人,就只剩她一个了。
罢了,罢了,眼下瞪着眼埋怨没ròu吃的人,也终是长大了吧。
袭远早已搬去承极殿,莫寒便得寸进尺将祁洗玉寻来的六月雪种在袭远以前的院子里。
夜凉如水,她靠在窗沿上,皎洁的月光为她拢上一层轻纱。
手中攥着的是韩楚风那个傻小子前夜醉酒才壮着胆子为她带上的玉镯,想到他不停颤抖的手和憋得通红的脸颊,莫寒不由得笑出了声。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啊?她第一次见他是景德十五年初秋,那时她正与汴梁三宝混迹在丰乐楼雅间,柳锡侜半晌不到,莫寒便与沈乔生对酌,先说了个倩女幽魂的故事,又问沈乔生是不是跟小倩穿情侣装。
再说到白衣胜雪的西门吹雪,话到一半就独自沉醉在西门大人的非凡丰姿中,剩下的只用“太帅了,超厉害……”等等花痴女常用词汇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