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支着下巴,掸开落在袭远头发上的花瓣,漫不经心地开口:“实则相互猜忌,母后想利用沈家和她在后宫的权利,效法前朝刘娥。
而沈乔生并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他最难掌控的就是后宫,所以就有了我在冷宫小院看到的事情。”“不错,沈乔生怕此事母后知晓后对他生疑,因而你才从中得了好处。”
“还有你……你何必要防着母后,说到底,她也是你亲娘啊!”“你知道武则天登帝后他的儿子是什么下场吗?”继而又补充道,“你方才还未说全,母后手中必定还有一张牌,多少是与禁军有关。
这场竞逐,并非只有我和沈家。”莫寒挑起袭远的下巴,反复观察,认真地说:“怎么看怎么像个小老头,你才多大啊?”你不会也是穿来的吧?这句她没敢问。
“又不正经了!”袭远从她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也不管她是否在听,肃然道:“我同你说的事,你找个机会试试,少了他,路会好走得多。
还有,沈乔生不是什么好人,再而……你以后别穿红的了,太惹眼。”莫寒仿佛受伤般,低着头不说话。
袭远怕她当真伤了心,凑过来想瞧瞧她怎么样了,却见莫寒猛地一抬头,阴森森地笑道:“你们这群人都当皇帝是吃白饭的吗?”------------------------------------------------------------------------------------------------------乐声从水边竹厮幽幽飘来,带着风吹竹动的沙沙声。
雁柱箜篌柔美清澈的声音先起,似缓似急,仿佛在耳边独奏,又如在远山高弹。
大弦是秋雁的悲鸣,小弦是春燕的呢喃。
来来去去如风过耳。
又一道清亮的急弦,引出软软糯糯的江南小调。
声线仿佛被细雨淋湿,携一生江南梅雨的缠绵缱绻,唱不完半生幽寂,道不尽半世寥落。
莫寒提起裙角,轻盈地跳过丝带般蜿蜿蜒蜒的小溪,不经意间掬起一抹落红。
“人间四月芳菲尽”,或许有些人真如掌心零落的桃瓣,生如夏花,死若秋蝉。
她抬头看枝桠上星星点点的红,听竹叶与风的互动,还有那男子仿若悲泣的唱腔——“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
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
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不远处是高高的红宫墙,她仰起头,直到脖颈酸涩,才看到墙沿。
她轻轻地笑,长门,长门,长门是门外长长的宫墙,长门是心中一座隔世的堡垒。
她红唇开阖,与男子同和:“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
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只有落花听见。
仿佛泪已盈眶,指尖却只触到眼角的干涩。
太久没哭。
雁柱箜篌奏完最后一个音,伶人各自抱着乐器退去。
他周身素白,跪在方形歌台中央,四周是翠绿的新竹,身前是耀眼的明黄。
他向他招手,像招来一只听话的小狗。
风将男人放肆的笑声带到莫寒耳边,她想捂住耳朵,但她不能,她一身浅绿,掩藏在竹林之中。
那个被称作皇帝的男人,正双眼通红地盯着他,似一只嗜血的野兽。
他右手捏着他尖细的下巴,仿佛要将他捏碎在手中。
他饮尽白釉莲花杯中的鹿头酒,左手抓住他发丝,低头狠狠攫住他毫无血色的唇,辗转反复,久久不放。
莫寒看见他干涩空洞的眼,还有顺着他光滑如釉瓷的下巴缓缓坠落的血。
直到太监提醒要去观稼殿观种稻,那明黄色身影才从视野中消失。
她走出竹林,站在他眼前。
他仿佛被抽空了,颓败地跪坐在竹木地板上,也不抬眼看她,只是空泛地对着地板。
莫寒捧起他的脸,用袖子擦他嘴角的血。
祁洗玉奋力挣扎,但她像是见了世仇,不顾一切地擦着,好像这样,就能擦掉一个人的过去。
她恨,恨这一抹刺目的红,白珪之玷。
这一滴血,是她乞求父亲施舍的日子,是她守在母亲c黄前的日子,是她四处求人借钱的日子,是她第一眼看到父亲高大的别墅的耻rǔ,是看着母亲出嫁的酸涩……他们,曾经那么相爱。
她终于停手,直勾勾地与祁洗玉对视。
她记得这双眼睛,她在镜中见过无数次的眼睛。
孤独,却又讨厌孤独;想爱,却又抗拒爱;坚强,却又软弱;冷漠,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自私,却没有什么可以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