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不知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但他不能说,因为她不想知道。就让她以为,他过得很好吧;就让她以为,他早已放下吧;就让她以为,他是可以潇洒来去的吧。
只要,只要她过得好。
他是一只无足的荆棘鸟。
起风了,不再温柔轻抚,即将到来的是狂风怒号,是大雨瓢泼。
不害怕,因为早已没有退路。
宽大的披风包裹着纤瘦的身躯,完颜煦在马车里,将她紧紧揽住。车外大雨淋漓,彻夜不休,但愿,无人惊扰她此刻的恬静安详。
他用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角,轻轻叹息。“你怎能为我舍去生命。”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奉旨抓人的士兵在王府外集结,雨水顺着铠甲流入衣内,浸湿了带着些许汗味的衣料。
为首的兵将在雨中奋力敲打王府大门,岑管家开门将他们引入府内,小心伺候,尽力拖延。
他只愿王府再大些,士兵搜得再慢些,如此,他眼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快快离开。
走吧,即使前路茫茫,不见归期,但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夜长而无尽,豆大的雨滴将燕京城的静谧捶打成焦灼。
马儿向前奔驰,不知疲倦。城门越发近了,穿过细密的雨帘,城门灯光依稀可见。怀中蜷缩的人已有动静,她不安分地往他怀里钻。这样的冷,不似初秋微凉天气。
完颜晟显然是料到她的逃亡,现下守城的兵力为平日两倍以上。
完颜煦听着雨声,目光落于一旁长刀。
守城兵士将马车拦下,细细盘查。
胡尔诺把通关令牌递过,却仍不得放行,士兵依旧坚持检查马车。二人争执不下,眼看便要动手,完颜煦也已将长刀紧紧握在手中。
蓦地一声鞭响,呼啸着划破倾盆夜雨。“瞎了你的狗眼了,本郡主的车你也敢查!仔细你的脑袋!”
蓝黑夜幕中走出一道嫣红的伤,好似怒放中的牡丹,浓艳迷人。
这是博日娜,依旧美丽的博日娜,依旧骄傲的博日娜,却不是曾经神采飞扬的博日娜。
她所失去的,不是三言两语便能道出。
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人言之二三。谁又能安慰得了谁,况且博日娜这样的女人,是绝不接受怜悯的。
士兵硬生生挨了一鞭,顿时皮开ròu绽,不得不退到一旁。博日娜抽出令牌扔给首领,喝道:“太后命我出城办事,这马车正好在这等我,你不认本郡主,总该认太后。违抗太后懿旨,你有几个脑袋让砍的!”
“是是,卑职这就给郡主让道。”
博日娜挑起车帘,也不看完颜煦,只是伸手把身后男童拉上车,又将被雨淋湿的头发整理好,便兀自沉默。
男孩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黝黑乌亮,微笑时面颊浮起浅浅的酒窝,像极他的父亲。
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弧,把雨滴打散。马儿嘶鸣,奔腾而出。
古朴大气的燕京城在身后,被一点点拉远,直至,成为视野里的墨色原点。
“醒了?”
一睁眼,她便看到完颜煦放大的俊颜,他微笑,像个顽皮的大男孩,将满是胡渣的下巴在她脸颊蹭来蹭去。“你没死,药早就被换了。”
莫寒还未缓过神来,呆呆看着他,任他胡闹。
他将裹着她的披风扯紧,目光柔和,“再睡一会吧,多休息,虽说汉军已经打过京鑫,但咱们还是要赶几天的路才能到的,也让我多抱抱你。”
她不说话,只是将头越埋越深,直至再也看不见脸。
抽泣声渐渐加大,她在他臂弯中放肆安心地哭。
博日娜转过头去,静静看着窗外一闪即过的风景,红了眼圈。
第三天清晨,迎接他们的不再是繁华城池,而是一片断壁残垣。
正应了秋日萧索,再过些日子,便可拣一卷纸,一副笔墨,坐在干枯树干下,远眺萧索的京鑫城,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这里留下千古诗篇,这里传扬不休功绩,但这里,不会再有那些淳朴善良的人。他们,消失在万古流芳的事迹之中,掩盖在一场又一场精采绝伦的对战中。
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史书上留下来的,是那些满手鲜血的人。
马车在城外停下,因为已有大队人马集结在旷野之中,为首的是韩楚风。
不再是彼时青涩少年,他眼中,有宏图,有伟业,有天下,有苍生。
“走吧。”
“嗯。”她点头,却紧紧攥着完颜煦袖口,未有丝毫放松。
“放手,阿九。”完颜煦无奈,只好将她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食指,中指,无名指,尔后,终于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