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又生高热,迷迷糊糊梦见前世母亲微笑着招手,果然死不死的谎话不能随随便便说,她这一回病得仿佛真要就此死去。
一个月过去不见好,她长久处于蒙味无知的状态,顾府上下手脚迅捷,已经开始准备丧葬事宜,传进皇帝耳朵里,被骂个狗血淋头,谁料到第二天顾文博升任吏部尚书,丝毫不影响。
死
梦境冗长深邃,身似坠落深海,呼吸停滞,只看得见不断上升变换的星野,陨落的光与影编织斑斓的碎梦琉璃。仿佛数十载匆匆一梦,却又仿佛短暂相逢,凌乱的画面令人馄饨难明,心口一松,她似乎梦醒,窗明几净,家中一切如常,顾大成拿着车钥匙说:“起来起来,再晚不送你上学了啊!”
顾南风,或者,是顾小西,懵懵懂懂下c黄去,身上还挂着松散的格子睡衣,一头乱发蓬松如云。所有,一切,都与往日无差。她越发迷惘,梦与现实的交叠,她身处悬崖边缘,一失足粉身碎骨。故地重游,更似迷宫探秘,她缓缓向前走,听见厨房鸡蛋在平底锅里滋滋的响,男孩子修长的背影被门框半遮半掩,她走进厨房,便看见他手持锅铲主妇一般忙碌,回过头来一张少年英俊的脸,如太阳神阿波罗,永远普照的阳光。他笑,“快去刷牙洗脸,五分钟后吃早餐。”
她呆滞,周沐便又转过身去忙碌,周倩这女人运气不错,生个好儿子,从小懂事听话,爱读书爱劳动,勤劳勇敢没话说,到了顾家,一个人把家务事包揽,顾小西吃周沐做的早餐已经五六年,她的所有喜好,他全然铭记于心。
顾小西回头,又遇到周倩,蓬头垢面似厉鬼讨命,狠狠剜她一眼,之后走开,去顾大成面前娇声嗲气,搔首弄姿。
如此看,生活仿佛从未改变,顾小西仍是顾小西,而不是另一个重生在他处的人,谁?顾小西曾经是谁?记忆模糊,她强行回忆,头痛欲裂,最终想起来,她原来曾经叫做顾南风,曾经生活在千百年前,是死亡,或是时光的错乱将她送达此刻、此地。
那么,她究竟是谁?顾南风或是顾小西?
眼前闪过周沐焦急面孔,他握住她的手,这感觉如此真实,他说:“顾小西,是不是病了?”
她摇头说不,身体却靠着墙壁滑落,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周遭一切似镜面碎裂。
一瞬间,天塌地陷。
黑暗,寂寥无声,猛地睁眼,身体仿佛一瞬间解脱。
一息光亮,是昏愦黯淡的烛火,在门fèng中漏出的夜风里摇曳,三更,鬼魅横行。
他的脸,陌生而遥远,背着光,静静伫立在窗前。
她声音嘶哑,张口无声,许久才发出些零散的音节,却是在问,“你是谁?”
他从阴影之中走出,跪在c黄边,细细抚摸她的脸,“这么快就忘了我是谁?顾小西,你太没有良心。”
她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呼,“周沐,你怎么来了?”
谁知他反问,“我来不得?”
顾南风讪笑,“山长水远,舟车劳顿,我怕你幸苦嘛。”
周沐却不与她多说,开门见山,径直道:“我在太原听说你不日将入宫侍奉天子,心里头为你高兴,这不,特地跑来给娘娘您道喜了,从此富贵荣华,母仪天下。”
她皱眉,缠绵病榻,身体无力,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来,半靠在c黄沿喘气,“周沐你说话注意点,少跟我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不以为意,捏她鼻头,“你就只对我耍脾气,到了皇帝面前却是毕恭毕敬奴颜媚骨像个天生的小奴才。”
她浑身发痛,无力做口舌之争,偏过头闭上眼,作势要睡。
“你一病数月,不见起色,我担心罢了。”
他叹息,她便心软,恍惚间感叹道:“我总以为自己是死了的,像是灵魂出窍,已不在当下。”
他一时沉寂,双双相顾无言,她想的是,其实他与她的情义再深比不过身家性命,她不能拖累他。而周沐,多日不见,他似乎已垂垂老矣,眼神浑浊而泥泞,光彩不再。
他忽然间说:“顾小西,你了解吗?我总觉得你我不过神在梦境之中,所有的一切,皇帝,你母亲,贺兰将军,这整个时空不过是你的或者我的凭空臆造,等到梦醒,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只不过一夜过去,闹铃大作,要急急忙忙上班上学。”
她不说话,他便捏着她的手,紧张,继续说:“最重要的是我们,仍旧行走在梦境里但不自知的我们,该用什么方法让自己醒来。一旦醒来,梦里的一切全体灰飞烟灭,有谁能记得梦里经历过什么?没有人。只要我们能够醒来,顾小西,相信我,只要我们能够醒来,一切都将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