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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28)

话说到这份上,他仍顶着君子模样,温温和和地笑,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砸吧,微臣也沾沾郡主的光,听个响儿。”

那翡翠手炉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到底她势弱,又不肯认输,转身去取了她的小羊皮鞭子来,“我偏就不信,这年头连个奴才也要欺负到我头上。”鞭子向天一甩,不左不右恰好抽在他背上,玉色鹤氅被抽出一个短暂的印,她捏着鞭子呆呆说:“你怎么不躲?”

恍若无事发生,陆焉轻声说:“微臣原本就是郡主的奴才,郡主要罚,奴才便受着。”

十年前,他也不过青涩小子罢了,犯了事儿被拖出去杖毙,干爹怎么求情也过不去,最后是她轻轻巧巧一句话,留下他一条贱命。他在伺候她五年,如珠如宝似慈父般待她,她哭着喊着不肯睡,要去宫外找父亲母亲的夜里,都是他抱着哄着,温言软语中过去。

景辞一甩手扔了她的小鞭子,也不知同谁见气,她大半是气自己,是个小窝囊废。陆焉拎起茶壶来,慢慢悠悠沏一杯茶放在桌边,“先喝口茶,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景辞依言落座,仍皱着眉毛看他,两腮鼓鼓,粉嫩嫩教人手头痒痒,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说吧,你这回要给我吃什么药,下什么毒?还是要我去御前进言,让你领回你的赵四姑娘?”

陆焉勾了勾唇角,含着笑,“给郡主吃的就是太医院开的方子,只不过微臣擅自做主,给郡主屋子里添了些安神香安神茶,郡主年纪小,旁的事情大可不必理会。至于赵四,虽说人言可畏,但荣靖确实轻重不分。”

“横竖你都有道理,厂公大人一手遮天,何必同我多说。”

居士林的客房算不上暖和,姑娘家血气不足,手仍是冷的,由陆焉握住了放在手炉上,一点点捂处些热气来。

他问:“国公府可好?孙氏可安分?府里可有人给你委屈受?”

“谁敢?素来只有我欺负旁人,没有旁人欺负得了我的——”话音刚落,自己都觉着害臊,拧着眉毛瞪他,愤愤不平道,“到底你是主子我是主子?怎就回回都让你占了上风?跟着喻婉容那样没规没距的人,你也失了本分。”

陆焉笑,掌心覆在她手背上,专心致志看她细致莹润的手指,唇角的笑未落过一分,有谁明白他此刻何来的喜事。“郡主的恩情,臣未有一日敢忘。”

“得啦,我可不想让你日日记挂着,但凡被你们西厂番子记住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琉璃似的眼,低声说:“怎会?这话说与不说,微臣都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当日若不是郡主,臣早已是白骨一堆,哪能有今日造化?”

景辞瞄他一眼,浑不在意,“是呀,待你青云直上,不见报恩,只见你变着法子欺负旧主,是了,还去教坊司睡姑娘。你……你是内侍臣呀,你怎么能……我现下瞧你都觉着臊得慌,你手挪开,我都快给热死了。”

陆焉道:“此事皆为坊间传闻,三人成虎,臣只是去问赵四姑娘几句话,不想遇上荣大人,荣大人年轻气盛,便闹了起来。”

景辞睁大了眼,疑心道:“真的?”

他点头,“千真万确。”

“我才懒得管真假,原也不干我事,荣靖想闹就去闹好了,最好闹到太后跟前,折了永平侯的面子,回头就打死他。”说到此忽而后悔起来,嘟囔道:“我原想着见了面,一句话也不要同你说。奇了怪了,怎就这么说了一车话!”

这谜题难解,或有人一辈子也参不透。说到底不过是陷进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障,兴许有人想到谜底,又不肯认不敢认。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耳垂下晃晃悠悠的绿宝石珠子上,静静的,呢喃道,“我原想着也是如此……”

“你说什么?”

他笑笑说:“臣就住在近前,郡主若有吩咐,可唤臣来伺候。讲经的时辰快到了,郡主当去前山陪着夫人。”

他拿起手边一只空空的白釉茶杯,敲一敲桌面,春山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推开门,领着白苏并半夏两个在门外候着。

景辞看着半夏同白苏两个缩头缩脑的样子,偏过头,歪着嘴冲着陆焉笑,“我的丫头可真是得我真传,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孬得很。”活像个尝过蜜糖的小狐狸,端的教人心软。连他也逾矩,一时忘了规矩身份,曲指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弹了一弹,“小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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