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刚牵了蓉姐儿手顺着大红灯笼往回走,少年立在廊边看她走远,身后的管家提了灯笼来寻他:“少爷,好歹回屋里,吃一杯表少爷的水酒。”
本来他们一家子到南山便是为着母亲久病,听说这里水土养人,便来此间养病,前一段是好了许多,身子一日比一日更有起色了,哪里知道那个贱妇竟也跟了来。
舅舅阖家在此,父亲自然不敢似在家一般轻狂,可他不过初时收敛,去个一夜天未亮就回来,谁知后来越发放肆,几日不归家,好容易家来竟说要把那贱妇接回家来抬成平妻。母亲原已见好,被父亲一激当场吐了血,两三日没捱下来,就此去了。
少年摸了手上的老茧,原说读圣贤书明理,父亲读了一肚子书,明了什么理晓了什么事,他听见管家说话,原想拒绝,既在守孝怎么好用酒水,转念一想舅舅舅姆帮他良多,便是表哥也出为着母亲延医跑了好些门路,便转身应下又问:“贺礼可送过去了?”
家里无人理事,幸而舅舅舅姆出面治了丧,那头又要办喜事又要帮着办白事,自家亲生父亲把母亲气死了才跌脚大悔,日日在灵堂里,说些后悔不能同到千年的话,又把那个热心热意捧在心肝上的外室抛在脑后。
可这,也不过是一时的事,等这段悲伤过了,自然又把那个外室当块宝,说什么她原也有出身,抬进来并不算rǔ没。
若不是经了这些事,少年原也狠不下心来,他越过气得发狠的舅舅舅姆,冲父亲作一个揖:“父亲的意思儿子自然不敢忤逆,此事已经写信报明祖父祖母知道,若他们应下,孩儿再不理论。”
徐老爷吃这一下再无话说,张口结舌的看着儿子,徐少爷拂袖而去,吴老爷冷笑一声:“妹夫,既妹妹不在了,这原来嫁妆单上的东西,还请妹夫捡点出来,我也好给礼哥儿封存起来,将来等他娶了媳妇,这些东西才好一并全交给他媳妇来管。”
徐老爷这口气还没缓过来,带来的家人却都是过身吴氏的心腹,把她房里各色东西都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嫁妆,一气儿装在箱中,运到吴家。
吴氏在死前叫管事把嫁妆单誊写一份送到嫂嫂处,若不然,在这南山上头吴家人又怎么会带了妹妹的嫁妆单过来消暑。
徐家才刚接着丧报,那头吴家的信就来了,要把礼哥儿接回去供他读书,吴家老太爷虽未明说,吴老爷却派了个妹妹跟前的心腹回去报丧。
徐家老太太知道这个小儿子媳妇身上已经大好了,不料竟接着丧报,再一细问,原是自己儿子又同那个犯官的女儿攀扯不清,知道他竟当着媳妇娘家人的面说要娶进来当平妻,一面捶桌大恨,一面又要为了儿子遮掩。
吴家本来就存心要闹,白白没了个闺女,还要讨个烟花女进去,岂不是羞rǔ到自家门上来,徐老太太遮掩不住,事儿一直捅到徐老太爷跟前。
老太爷一辈子要脸,前面两个儿子都受他教导,只这个小儿子是由着妻子宠爱的,想不到而立之年还惹出这祸来,使了一封信,托了人把原来定下的考评,从甲等改成了丙,到下一任,便只留职不起用,断了他的财路,看他拿什么往烟花女子身上花用。
徐老爷这才知道后悔,想把家事再揽过来罢,未娶时亲娘料理,娶了亲媳妇来接手,除了风花雪月,连官职都是刚刚外放的,只得捏了鼻子在妻子灵前忏悔,悔恨他们少年夫妻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妻孝也要守一年的,樊娘是别想进家门了,头三日还真心实意的哭,想些吴氏刚刚嫁进来时夫妻两人怎样和睦的,把外室抛在脑后,待过了十多日,再想出去,发现身边无人打点了。
他带来的人被打发回衙门帮他请假,说要治妻丧,宅子里又全是吴氏的人,要出门了才晓得身上无钱,连雇船的人也寻不着。
晓得这是大舅哥擎制他,煞他的性子,可他哪里受这样的闲气,要寻儿子寻不着,叫老仆老仆也摆聋作哑,气的只身下山,到渡口要了一只船,使到泺水镇,到了大柳枝巷儿,还没拍门就叫熏个仰倒,原来这外室门口,竟叫人泼了粪。
刚粉过的墙上淋淋漓漓全是黄白二物,街坊邻居全围在一处,跌了腿儿的骂,什么下贱货色,狐狸精怪,一个比一个骂得难听。
徐老爷气得不行,刚要骂乡野刁民走上前去,几个人拥了里正保长过来了,全是合巷的人要把这家赶了走,原是左右十户央了保长,保长家也住在此间,他家的婆娘平素也听见这些闲话,便指他去寻里正来,让这家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