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心同叶氏相处的不多,跟她说话也全是些日常事务,两个该是很亲近的,却好似隔着冰墙,看是看得见,摸却摸不着,姑姑到最后也不像母亲口里说的那样是个爱撒娇爱说笑的模样。
可跟纪夫人却又不同,跟她见过的那些夫人都不同,同她说话再没有什么衣裳首饰点心花样子,摸把花牌都能说上半日,叶文心早些在家便不耐烦说这些。
纪夫人张嘴便不说无用的话,一桩桩一件件,竟把学堂的事交待的很是清楚,叶文心原来当她是个挂名的馆长,因着地位高,好让女学馆借一借光,各样行事都方便些,此时听她说话,才知她还真是个管事。
纪夫人看见叶文心面露疑惑笑得一声:“我家里姐妹八个,二姐姐闺中便有才名,仙域志是我看着她画画拓本刺绣,一笔一针都是心血,原来除了动动嘴巴无力支撑她,后来能支撑了,到底还是觉着钱财太薄,怎么也比不得她的志向,好容易到了本地,能伸手帮一帮她了,自然要鼎力相助。”
说着便把颜大家年轻时候的事捡出来说了两件,一面说一面打量叶文心,二姐姐一向说想收个徒弟,年轻的时候浑身都是冲劲,可这些年下来,却深知不易,虽有吴夫人资助钱财,到底还是没人能承接衣钵,既然叶文心有这个志向,便替她留心看一看,要是合适,这摊子总能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二十年的功夫,便没白费。
“我平日里也没甚事,你若是得闲就多来走动,定了日子,咱们往女学去。”纪夫人笑一回:“原来姐姐在时,我们俩便说想开个诗社,你初来怕不知道,穗州城里有许多学馆诗社的,三月五月七月,逢着单数就要开社作诗,州府县学书院,都要交诗稿,贴出来叫人盖花签,哪个花签得多,哪个就算是得了魁首。”
叶文心静静听着,这样的诗会同女学馆怕没什么关系,男人看着女人写书作文,眼孔恨不得抬到天上去,自古到今,词妇也不是无有,可百年来让人称道的也不过是那几个,才之可强,到了男人嘴里就又不一样了。
“女学馆这几年生源日少,若以生计论,那是好事,若以传承论,便不是好事了。”开了海运这些年,又有船往西洋去,城里开了许多家丝坊绣坊,走投无路的女人越来越少,但凡能忍耐,就能过日子,哪一个还想着读书明理。
既想把这桩事一直做下去,薪火就不能有断绝时,乡下地方的姑娘,父母亲宁肯送进城里当女工,也不愿意送到女私塾来学字。
纪夫人来了三年,眼看着纪夫人来了三年,眼看着女学馆的学生越来越少,这个月里还有三个退了学,被父母送到丝坊去上工,原来是只有一条路能走,如今路多了,这条窄路哪里还有人肯踏上去,眼下虽还没到办不下去的景况,可也得想一想,怎么广开生源,不能让这么一桩好事就这么断了头。
叶文心不意她会说起这些来,纪夫人笑一声:“众人拾柴火焰高,到底是人多更有主意些,我原想着贫苦人家多收些学生来,连人牙子那儿都问了,宁肯卖女儿要那几两银子的快钱,也不肯每月领百来文。”
叶文心也跟着犯愁,纪夫人便笑:“眼下倒有一个主意,诗会是显名声办的,可州府里要办这事儿也不容易,倒是丝坊绣坊里头那些姑娘,给做工也有上工下工的时候,学馆里头总有人在,愿意来的咱们就开小班,能教几个是几个。”
诗会影响更大,却不是一蹴而就的,何况女学馆平就打着贫民的旗号,越是识得诗文的,便越是自矜,想要办诗会还得是颜明芃在时,打着她的旗号,许还能有人肯以文相交。
头一回见面,说得深了,可官家夫人里头无人肯牵这个头,办个七夕会赛女工也还罢了,女人家赛诗,便是那些个打小读了书会写诗作文的,也不肯抛头露脸,闺中结社几人流传,女孩儿的诗作怎么能流到外头去,叫众人品评。
想了许多法子,个个都是难办的,两个说着话,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下来,水榭四周下了格扇纱窗,纪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倒把你耽搁晚了,赶紧出城去罢,你甚时候得空再来,咱们细细把事儿顺一回,总能交到我手里,人倒越来越少了。”
空谈办不出实事来,还得着手办了才知道,叶文心不意竟跟纪夫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赶紧站起来告辞,纪夫人笑道:“若不是怕城门关了,还得留你用饭才是。”
叶文心连连推了,纪夫人便派了小厮跟着送一程,叶文心心里还想着纪夫人的话,越是想越是觉着有理,石桂扶了她上轿子,她还怔怔出神,连那匣子都没拿,还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又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