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自然知道家里作甚要把她嫁去宋家,成王得势,登上大宝,叶家抽身不及,身上还挂着太子党的帽子,可宋家却是砌头砌尾站在成王那一边的,清流之中少有的激进派。
两家政见不同,婚事反复也是为了这个,后来见势不对,家里肯倒贴许多嫁妆结这门亲,若不是思远一意爱她,抗争不娶,早就定下亲事,一个另娶一个别嫁了。
父亲把宋荫堂堕马的实情告诉了她,战事都快息了,他知道家里怎么也不肯应,便投笔从戎,想挣一份功劳回来,再去求了宋老太爷,把她娶进门。
宋老太爷也没想到儿子握了十来年的笔,会有这样的胆气,心里已经肯了,开口却道:“也不必你立什么功勋,你只要在军营里呆足一个月,我亲自上门替你聘了叶家女。”
三十天挨过大半,叶氏接着信还满心欢喜,叛乱已平,连仗都不打了,宋郎自然能平安回来娶她。可谁知道就是最后那几日出了事,碰上了流寇,摔下马来断送一条性命。
叶氏听了怔怔望着窗户,一日一夜不曾阖眼,她欠他的,一条命也不够还,母亲倒在c黄上,嫂嫂为了她跟哥哥起口角,一个成了形的男胎落了,下身淋漓不止,起不了身。
是哥哥亲自为她送嫁的,说是送嫁,实是怕她寻死,可她不会寻死,自昏迷醒来,她就没打算去死,上船坐车,把宋思远两个字刻在心上,十七年来一时一刻都不敢忘。
冯婆子给叶氏请了安,叶氏冲她点一点头,十来年未见的人,彼此一对眼,都想起旧事来,目光一碰又都移开去,知道这事的,一半都在这堂屋里了,叶家派了冯妈妈来,又有什么用意。
兄长还有仕途要走,眼前就有捷径,怎肯舍近求远,叶氏嫁了之后,除了报平安给母亲嫂嫂,一言片字都不曾写给父兄。
叶氏的母亲过世之后,嫂嫂曾写了信来,说这许多年,没一刻能忘,眼睛哭得瞎了,闭门只是念佛,连儿子给她请安,她也从来不见。
叶氏信是看了,却没回,此时见到冯婆子,心里如何能静,起伏翻涌一下下拍着紧闭的心门,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问了叶文心一句:“坐船可累着了?”
叶文心抿了唇儿一笑:“并不累,沿岸秋色正好,看着倒也能解乏。”
石桂隔着窗户都能看见老太太慈爱的模样,伸手拉过叶文心来,抚了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拍:“若不是见着你,哪能知道自己老了。”
叶文心不解其意,因坐在老太太身边,身子便斜签着,听见老太太说话,头微微一偏:“祖母说笑。”
老太太却哎了一声:“你怕是不知,你如今这模样,同我头一回见你姑母真是一个模子里头刻下来的。”
叶文心不解其意,宋叶两家是通家之好,原来还曾当过邻居,便是见也早早就见过了,她怎么好跟三五岁的人一样。
宋老太太说的却是知道儿子与叶氏有情之后再见叶氏,也是这么娉婷,穿了一身雪青色绣白梅花的禙子,因着生在莲子结实的月份,就叫莲实,取个多子的意头,知书达理温文清雅,两家先时还和睦,等到政见相左,儿女却情根深种。
隔开小儿女,却没把情剪断,也不是不曾说项过别家女儿,可儿子小打就是个有个主意的,不叫他娶叶莲实,他便这辈子不娶妻。
那会儿气得心肝疼,如今想起来,儿子就是同她顶撞气得她心口疼,也好过后来摸不着看不见。
尸首一送回来,老太太就疯魔了,抱了儿子的脸,一声声的答应他,替他娶叶氏,圆了他这个心愿。
可叶家怎么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这才有叶氏寻死,可寻死不成,才知道当日偷期一会,竟还留下这样的孽事。
老太太越看叶文心觉得越是像叶氏年轻的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邻家有女初长成,小儿女两情相许,儿子夏夜里剥了满满捧荷叶的莲房,把莲实剥出来,求了她要娶叶家女。
这许多年,眼也浊了,泪也干了,可见着叶文心,宋老太太还是一时湿了眼眶,半晌才回过神来。
侄女肖姑,长得像也还罢了,连那一派的斯文秀气也是一样,丫头上了清茶点心,老太太抚了她的手:“也不知道你爱吃哪一样,便都预备了些,你捡可意的用些,往后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只管问我来要。”
连叶氏都跳开来,可见是很喜欢她了,连着对余容泽芝也没这份亲热劲,越是看她,越是想起思远来。
知道叶家姐弟今儿要来,余容泽芝早早来了,看见祖母拉着表姐不住说话,等说完了,才上前彼此见过,相互拉了手儿曲膝,问一声好,全了礼就又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