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这一番话,犹如油锅里撒盐,顿时把他们三个炸开。
他那时候不过十一岁,先皇刚刚去了,整个人还沉浸在失去父皇的悲痛之中。一听说今上要立他为太子,只觉得惊骇,惶恐。
阮芳庭和阮芳甯两人当时一个十八,一个十五,都比他大,心智思想也比他成熟多了。放着嫡长不立,却立他这个侄儿,怎么能不让人惊骇惶恐。
两兄弟一脸悲愤,委屈,对今上的决定是一肚子的怨气。
阮芳庭到底年纪比较大,虽然心中恼恨怨愤,但到底没有当场发作。年纪稍小的阮芳甯就没克制住,当时就跳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
骂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窝囊废,怎能堪当大任。还骂今上偏心,放着他二哥阮芳庭这个名正言顺嫡长儿子不立,却立个旁系。
一开始他也无话可说,毕竟阮芳甯说的也是事实,自己确实不能和阮芳庭相提并论。今上估计也知道自己此举有所不妥,但又不能当着他的面把那层紧要关系捅破,也只能软软劝慰几句,安抚于他。
但后来阮芳甯越说越混账起来,不光骂了他和今上,连带着连先皇和母后也扯进来。骂到自己父母头上,他哪里还忍得住,当然跳起来和他对骂。
年少气盛,口不择言,当时两人不光骂,还动起手来。其中的胡言乱语大多都记不得了。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阮芳甯骂他将来狐媚子,娘娘腔,将来被男人压一辈子。
他当时暴怒,一脚踢他裆部,结果没踢着,反而被揍中眼窝,脑子翁一声,眼前顿时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阮芳庭抱他,今上抱阮芳甯,生生将打成一团的两人拆开。
他蒙着眼在长春殿里养伤的时候,阮芳甯就被今上一纸敕令打发到西北镇守边关去了。等他伤养好了,今上就正式昭告天下,册封他为太子。又过了一个月,还为他行冠礼。
自此后,他就搬出了长春殿,正式入主东宫。
而从他入主东宫的第一天起,阮芳庭也正式开始了在东宫替他处理政事的日子。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不过是个傀儡太子,正真的东宫太子就是阮芳庭。
想起了,别说阮芳甯这三年的苦,白挨了。就连当年他们两个那一顿恶架也是白打了。
太子之位,他从来就不想要。当年和他打,气的是他口不则言,侮辱先皇和母后,还用。。。。。。还用那种下作的话说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前仇旧恨,他知道阮芳甯恨自己。
五年前,自己害他挨了先皇一顿鞭打,差点丢了命。
那件事,说起来自己和他都有错。但到底他是无心,而自己是有意,大头错在自己。
而三年前那桩,虽然起头是他,自己算是自卫。可到底今上也已经替自己罚了他三年,已经两清。
所以,零零总总算起来,其实还是自己欠他了。
握拳,阮丹青抿抿唇,深吸口气,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五年前,你是无心之错,我不该在先皇面前诬告你,错在我。”说完,他目光坦然。
阮芳甯怔了怔,没料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乍一听到这迟来五年的道歉,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心里空荡荡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当年他昏昏沉沉,满身痛楚挣扎在死亡边缘时,他惊慌,恐惧。他不想死,他一点也不想死。挣扎着从昏迷中醒来,望着床前守候的父母,母亲双眼红肿,白发突生,父亲满目担忧,面容憔悴。他又觉得委屈和伤心。以后养伤的日子,回想起事情的点点滴滴,他渐渐怨恨,愤懑,不甘。
后来伤好了,但疤痕消不去。每次看到铜镜里那一条条丑陋的伤痕,他不再怨恨愤怒,他觉得激励,从这些伤口里汲取力量,鞭策自己。
身在皇家,只有手中有权势,才能不受欺凌。
总有一天,他也要让阮丹青尝尝那顿鞭打。不止是鞭打,他还有好好的羞辱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他的谎言,让他千刀万剐,被天下人唾弃。
为这复仇的一幕,他心中千百遍的演练。然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乾坤殿里一场闹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干什么。
三年来,他在西北边关,白天顶着灼热风沙,晚上忍着彻骨冰寒,一日一日一夜一夜的熬着。乾坤殿那一夜,一遍一遍在脑子里回放。
和当年那顿鞭打时一样的事情,依然是为了这个窝囊废阮丹青,只是这次下手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委屈,伤心都不足以形容。他只是觉得绝望。
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他终于相通。
这事不能怪父皇,甚至也不能怪眼前这个窝囊废,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