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衡奇道:“姐,你什么时候去过堕魔谷了?”
夏翎闭眼不答,仿佛遗忘了千万年之久的记忆又在脑中复苏,咫尺天涯的两个世界,一字一句的承诺挽留,还有如魔咒般纠缠不息的碧落黄泉。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清突然开口道:“夏师妹,我不可能通过堕魔谷的。”
没有灵息就无法在芥子空间中隐匿,残破的身体只需一丝煞气就能让他毙命,甚至长途跋涉的飞行都可能让他病入膏肓。
沈清紧紧压抑住喉间的咳嗽,出口的声音却是那样的苍老嘶哑:“夏翎,我一次次负你,背弃你,让你为难,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来管我。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修者的寿命千年万年,永无止境,我早已厌倦了。如今能这样生老病死,我真的觉得很好。”
“大师兄你胡说什么啊!”黎骁大声道,“你被吴修那个畜生算计陷害,落得如斯田地,他却凭着从你那夺走的飞剑两仪盘笑傲晋南,哪里好了?你殊死拼搏救了我们数十个师兄弟性命,他们却对你不闻不问,连招呼都不屑与你打一个,哪里好了?呜呜……大师兄,求求你不要这样,就算你真的不在乎自己,难道连深爱的夏师妹也不在乎了吗?这三年来你总是到外堂后巷一个人发呆,风雨无阻,你敢说你不是期望她有一日能出现?”
“黎骁,别再说了。”沈清闭上眼,哑声道,“我在你们面前如废人般活了三年,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就毫无尊严了?”
夏翎突然冷声道:“黎骁,你刚刚说吴修暗算了师兄,是什么意思?”
午夜子时,夏翎抱膝坐在沉睡的沈清身边,单手轻轻抚过他干枯稀疏的发,干皱粗糙的额头脸颊,心中一阵无法抑制的疼痛,让她将脸紧紧埋在双膝间,无声落泪。
这一刻,她突然不再怨恨上苍掐灭了她回家的希望,让她魂肉分离痛不欲生,却得不到任何补偿。若是她当真就这样离去,师兄或许就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辈子过着受人羞辱的生活,直到死亡。
这样正直善良的师兄,这样豪气干云的师兄,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在硝烟中,却绝不能死于被人遗弃,难得善终。
对于沈清,她早已没有了爱恋依赖之情,可是他所带给自己的最初的温暖,润物无声的呵护照顾,却早已烙印在心底,无法抹去。
他是自己的亲人、兄长,更是牵系自己归宿在这个世界的纽带,就如小曦一般,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吴修,吴修!”夏翎咬牙念着这个名字,恨意翻腾,从二十年前被韩煜丢给敖泽后,她就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只是,如今却还不行,她的医术完全比不上穆浮香,却终究也跟在阿修身边那么久。灵息探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沈清体内近乎枯竭的生命之息。
过度的劳累,常日的无眠无休,苍老的身体,还有执着的求死之念,都让他的生命逐渐走向尽头。或许,自己只需再晚来一个月,就再也见不到师兄了。
这个修仙的世界,为什么能如此冷漠?冷漠到让人恐惧颤栗!相伴数十年的师兄弟,如父亲般敬爱的黄吉,那些被师兄所救的同门,他们一个个怎能如此对待师兄?
“我一定会医好你。”夏翎抚着沈清的脸,眼泪一滴滴落下,“师兄,你别怕,我一定会医好你。对不起……如果我没有给你那些法器就好了,哪怕让你死在战场上,也好过让你受这样的折磨。师兄,对不起……”
无声哭泣的夏翎没有发现,被她抚摸着脸颊的苍老男子,不知何时早已睁开了眼,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一瞬不瞬,却充满了绝望的悲凉和不甘。
夏翎哭得累了,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的景象交替变换,一忽儿是训着话的老师,一忽儿是喧闹的操场,眨眼间又变成龙域里嬉笑玩闹的小白殇。
三百年前,有个小男孩露出最澄澈坚定的笑容对她说:“姐姐,终有一日我会与你再见,到那时我定能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三百年后,有个清俊如天山雪松般的男子,执着她的手说:“我已用这两粒圣覃丹下聘娶你为妻,它们都是你的,所以不必还了。”
“这丹药虽于我没什么用处,却整整花了我十数年时间才炼制成功。凡人服用可愈百病延寿千年,修者服用更能无视进阶瓶颈一日千里。”
夏翎猛地睁开眼,直起身,神识探入迷藏环锁定那温润冰凉的瓷瓶,神色变换不定。
山洞中一片静寂,唯有燃烧的火堆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夏翎的神识扩散出去,确信黎骁和夏衡正沉沉安睡,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