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开着一家小小的店,闲来无事便去看看,多年后,每每看着她或虚伪或冷酷或无奈的笑朕都会想起冬日的午后,窗边那托腮凝神看梅花的笑颜,悠闲懒散,满满的幸福味道。即使二十几年过去,那个她依旧清晰如昨日。只是,她从来不知道,朕也从未告诉她,朕只是等着,想尽办法让她重拾欢颜。
她来到朕身边,依旧笑,那笑里却忽然带了玩世不恭的意味,她笑得顺从笑得妩媚笑得妖娆,只有偶尔一个失神朕才能捕捉到她眼里的冰冷,她的笑是盛开在外的艳丽花朵,她的心却如冰般冷硬。越是如此,朕便愈想剥去她心上那一层层坚冰,让她的心会因为朕而变得柔软。
人就是这样,愈难得到的东西便愈有斗志,皇位如此,她亦如此,仔细想想,也许在她初入宫廷的时候朕更多的是将她当做一个对手,朕喜欢猜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会求朕什么朕要不要答应诸如此类,她也从来没让朕失望,偶尔会气得朕怒火中烧,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她弄碎了,和妃子们打牌拿朕来赌输赢,肚子里的龙嗣她偷偷打掉,宫殿她看着不顺眼也会一把火烧掉,宫妃们不敢做的她开了先河,却没有人敢步她的后尘。
最初的那些年里,朕没有享受过征服的快乐,因为她从未被征服过,在朕和死亡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而且选择最残酷的方式去死——灰飞烟灭,让朕连她的骨灰都寻不到,朕不知她对朕的恨已如此入骨。
她躺着,气若游丝,脸白得像鬼。若是旁人将是不可原谅的,因为会连带害死朕的骨肉,可是对她,朕一向格外开恩。即使她醒了仍固执地选择带着孩子一起死,朕仍旧舍不得杀她,也许,她就是朕的克星。
那一次的出走有三年,第一年,朕没有宣布她还活着,如果可以,朕想当她真的死了。后宫的女人们依旧讨好朕迎合朕,朕却意兴阑珊,只常去昭仪殿里坐坐,南朝的五个美人只剩下这一个了,她仍旧淡淡的,不过坐卧谈笑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曾经朕以为她也是与众不同的,不过经历过这样的腥风血雨,她终究怕朕了,也终究和普通的宫妃一样,多的,不过是一份美貌。
这个后宫开始让朕觉得无趣,朕便时常亲自教导六皇子,在宣布她“薨逝”之前,朕将这个皇子归到她名下。小小的孩子常问母亲哪里去了,朕便带他去瑶池殿,告诉他那是他的母后。他就很高兴,说母后好美,像仙女。朕听了常想笑,想告诉他他的母后是妖精不是仙女。
梅花开了,照常赏梅折梅,看着妃子们精致的笑脸朕却没了看的兴致,为了赏而赏为了折而折原来竟是如此无趣,折梅于她们不过是做戏给朕看罢了。批过折子信步走去瑶池殿,却见屏风下那一枝枝梅花,六皇子正抱着一枝往瓶里插,他说她一定会喜欢这些梅花,所以折来放着。喜欢?这宫里的东西她从未喜欢过什么,如果非得说有,恐怕就是她那只黑色的波斯猫了,那猫儿救了她一命,在她离开之后不久便死了,曾经的凤凰殿也只剩下一片焦黑,她将自己的印记消灭得干干净净,唯一留给朕的是瑶池殿的这一尊屏风。
朕不想去想起她,后宫之中也无人敢提起她,可是朕却无时不刻不在想起她。
对着舞着的妃子和歌姬,朕会想起那个夏日里她偷偷在凤凰殿跳舞,跳了只是自娱,朕要她跳便说扭了脚。
又是花溪流觞,妃子们吟诗作赋朕便会想起她甘愿受罚喝了酒酡红的脸,她并非不会,只是不愿,抑或是不屑。
朕的万寿,歌姬们翩翩起舞,朕却透过这许多人恍惚中见着了她在殿外冷笑。
六月初六,她的寿辰,妃子们敬酒,却总觉得她仍旧醉着酒靠着朕的肩膀妩媚地笑。去到瑶池殿,似乎那屏风上的人走下来披着夜明纱踉跄地转圈圈,还说着要飞到天上去。
中秋佳节,太液池仍旧波光潋滟,远远画舫上的女子似乎又成了带着面纱的嫣水月。
热闹的时候朕常想起她狐狸一样妩媚的笑脸,夜深人静时她的悲伤便会浮现眼前。
~~我只是太累了,想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句话常在耳边缭绕。
想起来便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她强硬,所以从不和朕说苦说累。朕以为她强硬,所以以为再过些日子还她清白的时候她会明白朕的苦心,可是一切出乎朕的意料,她寻死,她将后宫女子最害怕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她甚至翻出前朝旧案目标直指朕的母后,朕以为她只是兄长逝去一时心内郁结而口不择言,可是凤凰殿的大火朕明白她说那番话的时候死意已决,朕一直不愿相信的她恨朕诅咒朕原来也全部是真。朕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容忍过,对她,朕破例、朕开恩,甚至违背祖制为她设一个尊贵无比的位子——可是这一切从来没有感动她分毫,朕气,从未见过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