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热让我受不了,缠绵的雨也让我有点无福消受,大概我们那北地来的两匹马也水土不服,一时竟病了爬不起来,庞大的身子倒在地上,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虽然它们是畜生而已,可但凡心存一点慈悲的也会为它揪心,比如说我,更何况它们还是昂贵的马,若死了,我的嫁妆就少了分量,所以,花多少钱也得治好,可眼下,赴任之期在即,崔扶显然是不能在这儿守着马了,好在带来的几个仆人里有略懂些马的,于是留下两个人照看着,我和崔扶此时也只能到驿站里去借马前行。
于是,让我憋气的时刻终于来了。按制,像崔扶这个等级,驿站只能提供一匹马,本来我想让崔扶骑马,我和丫环们挤一挤也就罢了,谁成想,驿站那紫棠脸的中年人对我家上前要马的小厮不屑一顾,说没有马了。我家小厮虽说在京里还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可出了京这一路看着都威风凛凛的,像御辇前鸣金开道的。于是小厮先底气十足骂了句“放屁”,然后便道:“你那马厩里拴着好几匹马,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么?我家大人又没有为难你违了法度,不过是命官该享用的,得的是朝廷的恩惠,又没有沾你什么便宜,你倒是这般形状为何?难不成你把朝廷的东西占了当自己的谋些什么?”
真是吵架的好料子,这要是搁市井里头,没多久就会混成一霸的,我赞叹着,可造之材啊。那中年汉子自然不乐意,便道:“大人大人,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哪位不是大人?连我也是个官,比县尉还大呢。看你小哥能说会道,这样吧,等你家大人考课一等升了官职途径鄙驿,我一定给留下一匹最好的马。”
小厮气结,正欲吵,与我待在车内一直闭目养神的崔扶悠闲开口唤了小厮:“罢了,走吧,大家挤一挤,反正离上虞也不远了。”
“这不是摆着欺负人么。”我说道,有些按捺不住,若我下去吵当得两匹马。
“自古小官难为,是个官都能对他们训上两句,反正我们不是非用不可的时候,将就些,各自少些闲气,人生苦短,不能都用来制闲气。”崔扶说道。
算了,嫁得如此能将就便将就的丈夫我还说什么,嫁鸡随鸡吧。唤回小厮让他去这附近找找有没有什么私家开的赁马的,小厮去了一趟说没有,于是我们便挤了挤上路了,我和崔扶说:“我看在官驿附近开一赁马赁驴的行当准能赚钱。”
“哦,等我当了大官就把这个肥美的差事授给你。”崔扶一本正经说道。
“敢问您何时当大官?”要是把他的话当真那才傻呢。
“等皇帝和上司们想明白的时候吧。”崔扶说道。看吧,我就知道他是随口说说,不过虽如此,我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即便我有许多许多的嫁妆可能够挥霍一辈子,但还是老话,谁嫌钱多呢。
历经跋涉,终于我们一行疲马倦人进了上虞县城,只能说,这地方果真小,站城墙上能把整个县城尽收眼底,崔扶去县衙里拜过上司见过同僚,两个衙役带着我们去了住处。一处很简单的四合舍,一看便是简单打扫过的,因为桌上还留着泥水擦过的痕迹。我们带来的几个丫环和仆役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便忙碌着洒扫起来,房子便渐渐现出了干净来,厨娘也忙着把她那套家伙事儿倒腾出来,进门之时她早已向衙役打听过哪里买菜,是以在房子都弄干净的时候,厨娘已经神速地做好了这么多人的饭菜。
从此后,这地方大概就要待个至少一年半载了,我倒是习惯,只是不知道这些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习惯不,比如说,崔扶。
崔县尉走马上任了,做官为民还没干出什么实事,艳名倒是一下子就传开了,十里八乡就没有不知道的,据每日里“护送”崔扶到县衙的伙计说,县衙门口门庭若市,都是女的,上至耄耋下至总角。
后来,伙计又说,如今上虞县有不知道当今天子的没有不知道桃花县尉崔大人的。口气那个得意,光宗耀祖似的。在京里头,家族名望和钱管用,到了这“淳朴”的地方居然脸管用。
我初过江,对南地风俗人情还有些兴趣,偶尔便换上男装出去走走逛逛,有时候崔扶休沐时也会凑个热闹,后来我不爱和他一起出门——当我不知道这些人背后叫我“菜花夫人”么?好歹我也是混过市井的。我不带他玩,崔扶一边抚琴一边问我原因,我说菜花是浇粪水长大的,可不敢腌臜了你这桃花县尉,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晚饭时分桌上多了一道清炒油菜,开始我也没多想,待崔扶吃了两口说:“瞧,它们吃粪水,我吃它们,你闻闻我可腌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