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墨黑的天,倾盆的雨,废旧的屋,艳丽的花,白衣的人,吓煞我也。人不是别人,是白天碰见的马怀素。我这一个梦,宛如一个馄饨皮,把这点馅搅一搅都包里头了,一早起来却像是煮过了头,汤汤水水混成一处分不出个数儿,头晕得紧,一动就要洒了汤似的,顺带着连吃饭的兴趣也没有了。
丫环们端着水捧着巾栉,还有一套衣物,她们只是轻声请我起来梳洗,其余并无多话,低眉顺目的样子比以前那一把眼睛长在脑瓜顶的水葱们舒心多了。
我说不想起,头晕得很,让她们去中厅给我爹回话说我今天不吃了,丫环也不多问,点点头去了,我爬起来懒洋洋坐在床边,窗户透进来几缕光,照着那金丝银线勾勒出的金碧山水,反射出点点的璀璨光芒晃着我的眼睛。
其实坐起来倒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但身上没力气,懒得动,往床柱上歪一歪,任丫环拿着湿帕子在我脸上抹来抹去。
丫环大半晌才回来,拎一个描金红木食盒,说是我骆驼爹命拿回来的,还说一会儿让大夫来看看。
我问丫环院子里头有祥云朵朵么,丫环老实地摇头说今天响晴的天,一片云彩都没有。
这就奇了,我又没感觉到地动天上也没祥云骆驼爹怎么一下子对我这么好,跟亲闺女似的,可真是唬煞我也。丫环端了那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在我面前我都有点不敢下箸,说我小人之心也好,我真觉得这里头要是有点能让人一觉不醒的药也是有可能的。
这顿饭吃得我百转千回,完全摸不着北捋不着线头儿,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忽然就想起了牢里那些要被砍头的囚犯,他们最后一顿饭应该心情与我一般无二吧。吃完了小丫环蹬蹬蹬跑进来说老爷命请的大夫来了。
我没病没灾的看大夫,晦气不晦气啊?让她们关了门就说本大小姐没病,等真病了再请他来。
大概是那一碗燕窝的功效我神清气爽,神清气爽了我就想出去走,昨天那房子我思来想去还是买下来再说,那个样子想必价格会很低,先入了手拾掇拾掇再看,想必到时候我还得立些名目从骆驼爹那儿多弄出些钱来。若无法,也只得从这屋里拿一样东西去质库当了换钱。
天上果然没一丝云彩,走出邹府大门之前没有“偶遇”卢琉桑这让我心情愈发的好,步子都轻快起来。
以前我们家穷,长安这边的钱又常是不按日子到的,有时竟是上个月的迟到下个月,下个月的自然又没了,是以我娘手里的钱总是不多,偶尔多余两个她也都小心用帕子包好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我听她和姨娘说将来要给我做嫁妆,自然也就不会用在其他开销上,别提置办一处像样的院子这样的大事了。
一路走过去我脑子里老想着我们洛阳那处低低矮矮的房子,那房子每夏都要修葺一次否则便要漏雨,如今我不在不知道谁帮姨娘去修呢,也许是后街那个私塾先生向老头儿,他一向喜欢找准了机会与我姨娘搭话。我又想,等我赚了钱一定买处大院子给姨娘住。
房主是个不甚落魄的中年人,一副百病缠身的样子,虽形容猥琐了些但人却实在,直言告诉我这房子风水有些不好,买了去最好也不要自己住免得落得和他一样。
找了见证人写了白契,我署了洛阳裴光光这个名字,这是在洛阳通过石姬弄到的另外一个户籍,在洛阳,裴光光是个男人。房东看到我这晦气到家的名字时讶异了一下,嘴角还扯出个似有若无的笑。
接下来把白契送到官府变成红契就完事了,我邹晴终于也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买了处房子,虽然破,虽然,风水还不好。
钱袋空空如也,连赁驴的三文钱都没有了,想必我要饿着肚子走回去兴许能赶上吃晚饭。八月的天日头还这么毒,真是讨人厌。
碰到冯小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运气好像也没那么差,看他这样光鲜的样子会有两个铜板买个蒸饼给我吧?虽然,我更喜欢吃胡饼,但鉴于贵一些还是算了。
这回轮到我吃着冯小宝看着了。
“你又输光了?”冯小宝问。
我嗓子眼正往下顺饼应不出声只得点头算是回答。
冯小宝便摇头,一边捏着小茶杯盖子敲桌子:“不是告诉你做点正经营生么?”
口气像极了唧唧歪歪的老夫子。
我说我想做啊,可那么点钱落地都听不着几个响儿能做什么?你当我愿意赌么,还是想走点运气多赢点本钱好收手?
冯小宝思忖大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使劲敲了下桌子,我冷不防听见这动静一口水呛出来弄得满桌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