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着,没有说话。可是他丝毫没有被我的冷淡而感染,依旧兴致勃勃地继续说着:「用蜀锦……不好,太厚重了,就用软丝好了,轻轻的,感觉很好看。怎么,你没有吗?那用我的好了。」说完,他果真从怀中掏了一块白色的软丝出来,折迭得十分工整,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他走到我的书桌前,小心的铺开了那块白色的丝巾,然后研好了墨,提笔看着我。我不是小气的人,放下了手中的鱼竿,拿起了笔,这才问他:「要什么字?鞠躬尽瘁可好?」
他笑了一下。
「不好,那是你应付旁人的。给我写一首古诗好了,就要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手中的笔掉到了地上,双手抱住了他:「璐廷,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熟悉了,风毅那次从京城走的时候吟的也是这一句。
他一笑。「就是这个意思喽。」
他又拿起了笔,看着我,「写吧,也许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要原谅我以前的意气用事,冒冒失失的就与你割袍断义。现在我才感觉出,很多感情就像纤细殷红的血脉,即使脆弱,即使伤痕累累,可是依然千丝万缕,无法斩断的。」
我的手指收紧了,好像抓进了他的血肉。
「你明知道不能善终,为什么还要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下。
「你既然不喜欢这词,要不,换一个可好?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如果有幸,得如此清丽河山埋骨,也许就不枉此生了……永离,你哭了?是为我吗?」
「不是,不是,我谁也不为……」
伸手擦了不争气的眼泪,重新拿起了笔,饱蘸了墨汁的毛笔此时如此的沉重,那两句话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写出来。
「永离,难道要我走的时候都看不到你的字吗?」
我一咬牙,歪歪扭扭的写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敲打进我的心中。可是在最后,我还是多写了两个字:珍重。
璐廷,希望你明白……
郑王子蹊三年正月,年轻的王在漫天飞雪的日子中迎娶了他的新娘。典礼华丽隆重,喧嚣的气氛仿佛把这世间的雪都渲染上了七彩丽色。当然,这些都是听说,我没有去,那个夜里我留在家中看书。
有雪的夜比平时亮了几分,手中随便拿了一本书,可眼睛却是透过书,看到了窗子外面的天空上去。外面好像又暗了几分,于是低下头,看着眼前,忽然发现:原本清晰的字迹变得如此模糊。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屋子中的烛光太暗,不适合读书的。
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就看见慕容抱了一坛子酒,正在抖落披风上的雪花。他的眼睛星亮,两颊也有些淡粉色的红。
我一笑,「你喝酒了。」
他也笑了。
「这么晚了还在看书……这是女儿红,要试试吗?」边说边撕开了坛子上的封,顿时那一种特殊的清甜飘了一屋子,让我都不由自主的嗅了两下,「好香」两个字脱口而出。
「喜欢就尝尝,今夜才配如此好酒。如今满街都是女儿红,毕竟这样的日子不常有的……」
对呀,这样的日子当然不常有的。
很多王继位的时候只是将原先的太子妃立为王后,而今,子蹊可是用郑王的身份在迎娶王后呀。
那女人,恐怕如今的荣耀已经到了极致……
突然莫名的想起了凤玉,那个在风雪天消逝的女子,忆起了我们的开始和结束。我娶她的那天,只有满院子的花草和桌子上的一壶清酒。应该是清冷的……让我生出了对她不起的苍凉感。
忽然,我发现自己有些恨子蹊,也恨那个年轻的王后,仿佛最爱的事物遭人夺走。
「在想什么?」慕容的手抚上了我的面颊。
我忽然发现,我流泪了。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始终无法看透呢?」
我后退了一步。
「天裴,我戒酒了。」
他忽然有些惊奇,然后看见它眼中的清澈转变成喜悦。
「你叫我什么?」
「天裴。那不是你的名字吗?我不能这样称呼你?」
「不是,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这样称呼我了,从母亲过世后就听不到了。」
我笑了一下,「那我不叫了,省得勾起你的伤心往事。」我转到了里屋的书房,拿了一把火折子挑亮蜡烛。他也跟了进来,却站在了门口。
「其实我很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很好听。母亲走的时候我还小,这么多年来,我忽然发现,那个时候的伤痛都淡忘了,唯一记住的,都是些温馨往事。她温柔的叫我的名字,她身上华美柔软的丝,她美丽的脸庞和那种说不出来柔柔的香气……我原本以为我也会喜欢一位像记忆中的母亲那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