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御岚被他的激烈言辞弄得一愣,没明白重点为何会转到自己身上,讶然道,“怎会是徒劳无用?贫道虽自身命数难改,可众生命数未定,却是可以更改的。”
乐正白冷嗤一声,面色不慡,“你倒是仁善无私、舍己为人。”
众生命数?我看你最想更改的,其实是你那江小师弟、以及整个出云门的命数吧!
沈御岚纳闷道,“宗主缘何动怒?”
还不是被你气的。
乐正白挤出个带着杀气的微笑,“因为本座暂时还不能杀你。”
不能杀沈道长是实话,不想杀也是事实,‘暂时不能’却含着另一层意思。
沈御岚并未察觉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心中猜想果然不假,叹道,“果然是这样。”
乐正白看他,猜着‘这样’到底是哪样,并未说话。这样的沉默又被沈御岚理解成了默认。
沈御岚:“一开始,贫道以为宗主不肯放过贫道,是想从贫道口中窥探天机,如今诸多人事命数都超出其应有的轨迹,贫道知道再多,也没什么价值了。”
乐正白点头,的确如此,他起初故意暗示而不点破重生之事,就是为自己接下来的一系列作为找个合理动机。在他步步打乱原有剧情后,沈御岚拥有的前世记忆,已经越来越不具备价值了。正因如此,他才想到用‘霜绝’和赢得百年一杀的野心充当新的动机。
沈御岚继续道,“所以,宗主如今仍留下贫道性命,或者说,愿以固魂珠保住贫道魂魄,应是另有所图吧。”
乐正白对上他的双眼,瞧见的是一片止水无波,“沈道长似乎心中已有答案。”
沈御岚:“宗主并非不想让贫道赴死,而是怕一切随着贫道的死亡,重新来过。”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
乐正白眼眸幽深,一眨不眨盯着沈御岚,正如一个被戳中心思的反派那样,泄露出几丝yīn冷杀气。
沈御岚以不变应万变,安静回视,隐约觉着压抑yīn冷的气息中,似乎还藏了些别的什么,疑惑中想要探视清楚,却又不见,仿佛刚才的只是错觉。
乐正白终于明白,沈御岚此刻坦白,不过是为了亮出最后的筹码。
他按捺着心底暗流,抬手捏住沈道长的下巴,微微抬起,“沈道长竟看得如此通透,本座佩服。”
局势虽还不至于扭转,却不再是先前一边倒的模样。
沈御岚见他反应,更加认定自己猜中了,将空气中紧绷的压迫感视若无物,
“宗主大可放心,只要活着时还能看到希望,就算能重活一次,也没有人会甘愿赴死。”
乐正白手上加重了两分力道,咬牙道,“你在拿自己的性命,反过来威胁本座?”
沈御岚顺着他的动作抬起脸,迎着宗主的隐隐怒意回视过去,忽然想起片刻前,自己还觉着若能魂飞魄散、逃出轮回也算gān净。
想着想着,便想通了,晕开一抹明晃晃的笑意,
“宗主言重了。”
下巴被掐的有点疼了,可这与金丹破损、霜绝反噬、魔心蛊复发的疼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与这一世世反反复复经受的苦难折磨,背叛离弃相比,与亲眼见到亲近之人深陷灾厄,信赖之人反目成仇相比,与坚信了数百年的信念一夕间崩塌殆尽、道心迷惘相比,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世人都bī他弃仙道、忘初心,他便不能再求、再守了吗?
就算师尊是假的,师徒情谊是假的,哪怕几世以来的传道授业都是假的,又能如何?
管他道义从何处学来,管他信念因何而稳固,管他求仙道上有何魑魅魍魉,他的道义、他的心念,终究是自己的!
沈御岚的眼底迸发出jīng锐锋芒。
他的寒鸢收在剑鞘之内,不知何时也充盈了饱满灵光,微微发烫。
乐正白便松了手,与他一同瞧向那支不知为何躁动不安的佩剑。
外人瞧不明白,沈御岚与剑灵心念相连,立时便感觉到了,这是寒鸢在唤他,催他拔剑。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他突破金丹期的瓶颈时,寒鸢剑灵初次觉醒其刚中带柔、可辨敌我的剑意时。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兀响起。
沈御岚朝门口瞧了一眼,伸手按在剑鞘之上,不多时,寒鸢便恢复了平静。
差点就鲁莽了,他想着,差点忘了自己还有重伤在身,几处重xué也被宗主封锁着,灵气难以流转,更别提霜绝的存在了。若要拔剑,怕是没有比此时更差的时机了。
乐正白也并未急着询问寒鸢情况,离开chuáng侧,起身开了房门。
几个伙计打了招呼,将先前应下的桌椅抬进屋来,顺便清扫了木屑残渣。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刚走不久的卫骄阳,在他身后,跟着几位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