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的动静一声接着一声,他站在两步远之下。我握着烛灯的手微微颤着,也不知相望了多久,便听他唤:“三喜。”
这声叫唤,这两年来,只出现于午夜梦回之中。直到他又一回唤起,我这才想起,原来世间上,还有人记得我这个名字。
我的眼眶不知为何一热,但却是干涩的。
当年执意分别,我便自知,自己再无颜占着徐家少君的名份,代管庄子,也是视作人情,本想日子久了,彼此皆会淡忘,不再执着,直到今时放明了,说的再多,我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
好半晌,我才压下由心口翻搅到嘴里的苦涩,张了张唇,仍只叫了他一声:“大少爷。”
徐长风闻声,脸色未有变化,只有掌心微微收拢。我心思紊乱,遂说了句“天色已晚,我先去歇息了”,便别过身去。刚上楼,就听后头响道:“两年。”
我怔住,不禁回了回头。
“你我渡口一别,到今日,”他沉吟道,“正好是两年。”
那日,我整夜未眠。
只要一想到,我和徐长风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墙之隔,便如何都合不上眼。
卯时不到,我便起身了,草草洗漱一番就下了楼。刚踏出驿站,就看见那男人牵了两匹骏马过来。
徐长风怕也是一夜没睡,披风还带着些许潮意。他走过来道:“从咸阳坐马车到京城,再快也还要六天。你和我骑马回京,路上没有耽搁的话,三日便可到。”
我想也不想,便同意了这个主意。
见到徐长风时,我便已经猜到,他出现在此绝非凑巧,可也未想到,他半月之前路驾马出京,本已经到了阳溯,后听说我已经启程,便一路折返追赶,好容易才赶上。莫怪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眼里也布满血丝,不知几天几夜没睡。
有徐长风护送,自然不需要其他护卫。我翻身上马,回头就见徐长风看着我,接着,他亦跟着跨上马背,骑马越过我事,嘱咐了一句:“小心别摔着。”
这两年,行走在外,除了徒步或坐车,也有不得已驾马时。尽管我骑术平平,可管道毕竟比山路好走得多,就算是一路驰骋,倒也不显得十分吃力,加之有他在,行经哪处都衙役敢拦,不过一天,就已经快到淮扬。
是夜,又下起了雨。
雨势渐大,不便赶路。我们便寻到一家农户,付了点银钱,暂作歇息。
农家简陋,即无多余的空房,房间里也只有一张木床。我和徐长风放下行囊,简单地用过了膳,之后,他说:“你去床上睡,我来守夜。”说罢,他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我将衣服摊开铺在床上,就躺了下来。外头雨声渐渐,隐隐的,好像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我知道,他没有走远。
黑暗里,我蜷了蜷身子。
骑马赶一整天路,身子比我想象中的困乏得多,很快就睡着了。然而,我却又了做了噩梦。
梦中惨景交织,我亲眼看到,那三人浴血,我拼命伸手,却如何都够不到他们。雷声一震,我霍地惊醒过来,一睁开眼,就见到了徐长风。他想是听到我梦呓,赶紧从外头进来。
“三喜、三喜。”他摇晃了我几次,才将我从噩梦里唤醒。我怔怔地看着跟前的男人,背后大雨倾盆,雷鸣阵阵。他也凝视着我,目中流露出一丝忧色。
我抬了抬微颤的双手,碰到了他的面庞,出神似的呢喃:“让我、让我看看你的脸……”
徐长风顿了顿,下意识地一躲避,我却将他拦住,攀住他急促地说:“你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声音,不自觉就哽咽起来。
末了,我还是将那皮罩给揭了下来。又一声惊雷,一瞬间恍若白昼,也让我看清了他的容貌。就见那右脸上,一道狭长的伤疤从额头横过,划过右眼,直至面颊。伤口该是曾经化脓过,看起来又深又黑,几近狰狞。而他的右眼,瞳仁已是一片灰白,对光芒没有丝毫反应。
我愣愣地瞧着他,一时之间,只觉好似有刀子朝心口狠狠捅来,连痛都感觉不到……
末了,我指尖轻颤,拂过那垂落 下几绺的发梢,指腹小心翼翼地拂过他脸上的伤处,红着眼,愣怔地问:“你为何不告诉我?”
徐长风却望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的掌心往他的脸贴去。“我一直害怕,”他叹了一声,道:“我这副鬼样子,会吓到你。”他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意。
我紧紧搂住了他。
后半夜,雨势渐弱,天还没亮我们便上路了,又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在第三日的清晨,到了城门口。这个时辰,城门还未开,徐长风亮出令牌,门卫便将城门给推开,发出沉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