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我已记不清大多数的事情。我忘了儿时走过长廊,父亲在我手心里塞了个蜜饯,头一次抱起我时所说的话。我忘了少年的时候,趴在长栏上瞧着歌姬练舞时,谁投来了撩人的媚眼。我忘了我坐在马车里,探出头时,那站在一堆人后头,穿着半新不旧的襦裙含泪送我的人是谁。我也忘了那飘落的杏花雨里,一片墨香中,朝我回眸的人是什么模样。
我睁眼,就见手里握着一条红绸。它的另一端,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一声炮响,礼成。
宁武十年九月,天子重病虽痊,然元气大损,群臣上书,求立太子。
宁武十年十月初,今上以谢太后丧期未过为由,暂缓北伐一事,只等来年再议。月底,立罪妃谢氏之子为太子。
自内堂审讯之后,我就一直待在内院里。三个少爷轮流守着我,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哑奴找看着我,其他的人,我谁也没有见。
十月底,大夫为我诊脉,他说,我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第66章
又是一年六月,花絮飘飏。
十八年前的开阳沈府,一对孩子在六月出生。而今,十八年后,其中一个尸骨已寒,另一个却顶替了她,在上京徐家生下一个儿子。
十几个下人进进出出,除了产婆之外,还有宫中请来的太医正在待命。突然,哭声震天。正在念佛的虞氏猛地站起来,着急地喝道:“快!来人,快去把吿拿来!”
截至此时此刻,我已被折磨了整整一天一夜,模模糊糊地,就听见了哭声。我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有微弱地睁了一睁眼,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那狰狞的青铜兽。只见产婆拿起一枚针,针尖一闪,刺得我阖了阖眼。
“恭喜老爷夫人,恭喜三位少爷!是尻!是个尻!”
那声音如此欣喜若狂,我却心口一紧,竟比产子的时候,还要难受千倍、万倍。
“少君,来,您抱一抱孩子——”那哭喊声渐进,我却极是害怕一样,虚弱地摇着头,只往床里头缩去,直至一人将我揽进怀里,徐栖鹤的声音响起来:“少君累了,你们还不快把小少爷抱出去,去给两位夫人看看。”
产婆便将那孩子抱了出去,虞氏忙接过襁褓,脸上洋溢着几近癫狂的喜色:“是个尻、是个尻……好、好孩子,多好的孩子……”
这时,我听到徐燕卿着急地喝道:“太医,为何到现在血还没止住?!”
我茫茫地睁开眼,就见张太医正为我把脉,额上冒出细汗,而后拱着手,脸色肃然道:“少君身子终究有异于常人,能安然产子已极是难得,然之前胎动过久,伤处难愈,老夫已先用了白芍、紫珠、人参等几味药,可止血亦可补气,如过半时辰,再不见成效……”
“——不见成效?”徐燕卿大步上前,揪住人急说,“什么叫不见成效?你既然还有办法,那还等什么等,难不成还要活活让他疼上半时辰,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
“老二,休无礼。”徐长风一手将人推开,接着就问张太医,神色肃穆道,“张大人,如此下去,并非办法。敢问,是药引难取……还是,有什么忌讳?”
只看,张太医面露为难之色,捋须道:“老夫确实有一法子,定可止血补元,保管少君性命无虞。只不过……”他看看眼前数人,“此味药,常人用了无碍,可对尻来说,虽是不伤性命,却祸及阴跷,少君阳盛于阴,此后,怕是要绝潮了啊——”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微变。世人皆知,尻若是绝了潮,就同女子断了经期,这一生,再不会有孕。
徐燕卿最是快回过神来,他拉住大夫道:“就这样的话,那你还不快把药给他用上!”
“既然大人首肯,那老夫就——”
“不成!”原是在外头的虞氏倏然闯了进来,就看她神色惊恐,厉声喝道,“张大人,绝对不能给他用这样的药!如果坏了身子,将来还怎么给徐家生下楔子!”
徐燕卿全然不顾礼节,嘶吼道:“命都快没了,还生什么生!”
“你、你……!”虞氏一脸狰狞地指着他,气得哆嗦。见大夫要走,忙上前去拦住人道:“我不准!我不准!你们——你们,谁敢端那个药来,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言罢,竟夺了发上的簪子,指着脖子。
她神色凄狂,俨如一个市井疯妇般。可就像她所言那样,若是她以死相逼,这里谁敢违背她的意。
未成想,却是徐长风站了出来。
“长风?”他走向虞氏,不由分说劈手就夺过了她手中的玉簪,挣扎之中,虞氏被推倒在地。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满脸怔然地唤:“你……你……”